“那封信我是看了,但你說的什麼竹林苑,我不知道。”
阮凝玉強忍著對謝淩的恐懼,將這件事咬死了不肯承認。
在門口守候的春綠抱玉,見到裡頭男人的臉色很是難看,嚇得不輕。
明眼人都知道大公子動了怒氣,小姐又何必非要這般倔?為何不放低姿態,說幾句好聽的話?說不定大公子睜眼閉眼就過去了。
“是麼。”
男人垂下眼睫。
兩人沉默地對峙著,危殆的氣息在空氣中燃燒。
誰也不肯低頭,誰也不肯退讓。
謝淩似乎笑了一聲。
“所以,你之後不給我寄家書,也是故意的,是麼?”
阮凝玉心顫了一下。
總覺得夜裡他的這聲笑聲,聽起來有些可憐。
她深吸一口氣,回答得乾脆。
“是。”
“那麼,那封信,你看了多少,知道了多少。”謝淩的麵容隱在晦暗處,聲音很輕。
阮凝玉睫毛顫動,忽然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呼吸微亂,致使阮凝玉合上了眼。
他寫的信,那麼長,可是那天她幾乎都讀完了。
她讀到了那句“然吾心之所係,非止於兄妹之情”,那句“感卿之恩,使吾心有所係,情有所依”。而最後一句“吾憶凝凝卿卿欲死”,更是令她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錘,眼前的光影都跟著晃了晃。
也知道了他想許她正妻之位。
他想娶她。
謝淩想娶她。
三書六禮,明媒正娶。
如若她無此意,對他隻有兄妹之情,他則傾儘全府之力,送妹出嫁,護她一世周全。
而他前世,便真的這麼做了。
阮凝玉眼眸乾澀。
讀了這封信後,她也才明白了前世的許多事。而在過去,她總記得他在禦書房外撞見她時,轉身離去的背影有多冷淡,便認定他也同滿朝文武一般,罵她是禍亂朝綱的妖後。
她總念著他在朝堂上與她親信據理力爭的模樣,便揣測他是借著攻訐外戚,暗裡嘲諷她乾預政事。
知道一直以來都是她誤解了他,他從來沒有嫌她妖後誤國,而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為她擋下外界的明槍暗箭。
她總以為是自己命好。
可現在細細想來,她明明沒有精明的算計,沒有什麼過人的手段,又如何能一直安穩無虞地坐穩後位。她不過是個被護在羽翼下的蠢人罷了。
現在想來,她臨死前的那杯毒酒,亦不可能是謝淩所為。
可他前世光明磊落的一生,這麼好的一個人,卻被她誤解,直到她死去,她還在誤解著他。
阮凝玉合眼,啞聲:“我看了。”
可男人不滿意她這個顧左右而言他的躲避,偏要從她口中聽個明白。
謝淩冷冷看她,“看了便該有看了的樣子。”
阮凝玉頓時拉了臉。
“表哥想表達什麼意思?”
謝淩沉默許久。
這樣的緘默,尤其的漫長。
阮凝玉從來沒有這麼難熬過。
“何時看的信?”?
阮凝玉白了臉。
她原以為她永遠可以糊弄、搪塞過去,因為謝淩便是個話不多的人,他每回憤怒,哪回不是往肚子裡咽,獨自消化?
她便以為他每回都可以這樣熬過去。
可沒想到,男人如今明擺著是要同她算賬。
謝淩死死地盯著她,涼意透徹,“趁我還沒動氣,你最好不要騙我。”
阮凝玉咬緊了下唇,她沒想到謝淩今夜竟會變了個人般,步步緊逼,她總覺得自己如若說出真相的話,那麼她則會死得很慘。
謝淩卻忽然轉了頭,目光落在她放在膝上微微顫抖的手,唇角竟微微勾起一抹淺弧,“你既不願說,那我便自己來猜好了。”
“是在我失明的那幾日前後,對麼?”
“是。”
既然到了如今這步田地,遮遮掩掩又有什麼意思?
阮凝玉深呼吸,聲音裡竟帶了幾分破釜沉舟的冷硬。
她又承認了。
謝淩眼底的笑意悄然斂去,隻剩一片深不見底的狠戾。
謝淩又笑了,如他想得沒錯,怪不得他失明那幾日,她那時候卻那麼反常,竟一次都沒有來看望過他。雖然早已知情,可與親耳聽到她嘴裡承認卻是不一樣的。
而這,對他而言太過殘忍了些。
阮凝玉坐在椅上,挺直著脖頸,側臉孤絕。
既然瞞不住、躲不開,索性便攤開來說,也好過再這般互相煎熬。
“既然讀了信,那之後這些時日,為何要那般躲著我?”
阮凝玉僵硬了一下,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不知道以男人現在這個極不穩定的狀態,能不能接受她的回答。
誰知謝淩卻無微不至地替她答了。
謝淩望著她這張雪膚凝脂的側臉,在燈下如同珍珠的光澤,“你早就想疏離我了,對麼?後麵對我的那些好,給我做墨竹護套,對我處處關心,不過是你對我這份兄長之情的愧疚,憐憫,對麼?”
阮凝玉頓住了。
原以為,這段感情,她與謝淩就像兩個執棋人,互相博弈,而她永遠是占上風的那個,故此橫無忌憚,也習以為常。
感情就是有勝負的。
可沒想到,謝淩會這樣剝開自尊,向她問出這麼直白犀利的問題,直白得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舍棄了尊嚴,用刀子一下下剜著自己淌血的心臟。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血肉裡擠出來的,帶著滾燙的腥氣,又裹著徹骨的心碎,一字一頓,向她吐露。
“你不過是在我離京之前,試圖用些親手繡的玩意安撫我,好叫我不對你動什麼念頭,乖乖離開京城,對麼?”
阮凝玉被捅破心思,臉頰泛紅,竟然有幾分被拆穿心機的惱羞成怒。
眼看著她不回答,謝淩心裡便篤定了。看來,他猜對了,不然她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謝淩自嘲一笑,又問了最後一句。
“你也知道我與你有過肌膚之親,對麼?”
那語氣聽似平靜,尾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強撐著最後一絲耐心。
阮凝玉猶豫了一下。
“——是。”
眼見謝淩看她的目光,阮凝玉又覺得,其實她承不承認竹林苑那晚是不是她,其實都沒有什麼意義了,因為承不承認,都沒有區彆。
就在她坦然承認的下一秒,男人忽然揮手將桌幾上的茶盞茶壺打翻。
茶盞瞬間墜地,碎裂聲清脆得刺耳,滾熱的茶湯混著茶葉潑濺開來,順著木紋蜿蜒而下,在深色的桌麵上洇出一片狼狽的濕痕。
就連破碎的紫砂壺,都是他從南京特地寄過來的。
阮凝玉嚇得麵色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