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謝淩才鬆開了她,輕輕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動作輕柔,眼神卻已是一片涼意。他披衣起身,出了庭院。
阮凝玉被賜婚給沈景鈺的消息早已傳得滿城皆知。
這一件事,先前謝淩在南京的時候早已上書給聖上阻攔了一次,可沒想到,沈景鈺不知從哪來尋來的由頭,竟讓明帝還是同意了。
蒼山看見他,上前道:“主子,表姑娘不能再繼續留在庭蘭居了。”
“最近府裡傳出主子後院似有隱秘的消息,也漸漸有人察覺到庭蘭居守衛比往常多了數倍,似有大事,再這樣下去,表姑娘的事情遲早敗露。昨兒個大姑娘院裡的丫鬟,借口采花往這邊湊,被暗衛攔了。”
這消息不知是誰傳出去的。
再加上江南那邊也不太平。
謝淩立在廊下,晨風吹起他的衣擺,許久之後他那顆心才開始回溫。
“我知道了。”
……
當阮凝玉蘇醒的時候,尚未睜眼,便習慣性地向身側偎去,手臂慵懶一展,然而,指尖觸及的,並非預料中溫熱的胸膛,而是一片冰涼空蕩的錦褥。
她驀地睜開眼,側身望去,枕畔空空如也。
謝淩不在。
在她醒來的時候,春綠離開迎了上來,“小姐,你終於醒了。”
阮凝玉看見她哭腫的眼睛,環顧四周,便發現已經回到了海棠院裡。
阮凝玉指尖一顫。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抱玉守在床邊,眼中含淚,聲音哽咽:“小姐,您總算醒了……您不知道,這幾日奴婢們都快急瘋了。謝家和世子派了不知多少人,整座山都快翻了過來,卻怎麼也尋不到你,後來才知道原來您是被山下的一戶村戶所救。您一直昏睡著,今早世子終於找到你,一刻也沒耽擱,便將您送回了謝府……”
阮凝玉愣了又愣。
她本以為,依謝淩那般偏執的性子,必定還要將她關上數日。
可這一回,他卻主動鬆開了手——
竟就這樣放她走了。
見她坐著發呆,春綠她們愈加緊張。
“小姐,你怎麼了?”
阮凝玉到現在還有點回不過神。
昨夜裡,她明明還躺在謝淩的懷裡,在男人的居室裡。
謝淩還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她偏就愛逗弄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她先前故意湊過去,溫熱的呼吸拂過他耳廓時,還惡作劇般用牙齒輕輕啃了啃他的耳垂。誰知方才還一臉嚴肅、仿佛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霎時就亂了陣腳。
耳根“騰”地泛起紅潮,連帶著脖頸都染上薄緋,握著書卷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半天才憋出一句含混的話來。
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瞧著實在是有趣得緊。
昨夜還充滿繾綣溫情的內室,仿佛跟做夢似的。
阮凝玉感覺眼前內室的畫麵都開始不認識了起來。
春綠抱玉侍候著她白日沐浴,換上了一條豆青素軟緞羅裙,烏發僅用檀木簪挽著。
阮凝玉逛了逛庭院,一切跟她離開時沒什麼區彆。
離開庭蘭居不久,她便聽聞謝易墨與文菁菁這一對表姐妹,竟一同嫁入了李鶴川府中。這消息來得突然,教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如今外邊人人都在看文表姑娘的笑話呢。從前那般眼高於頂、矜貴自持,如今卻以側室的身份抬進了國公府……待將來咱們二姑娘正式過了門,有她好受的,到時到了二姑娘麵前,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春綠說罷,卻又輕聲一歎:“說來……二姑娘本也不是好相與的主子。這般一想,文表姑娘倒真有幾分可憐了。”
“如今,小姐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阮凝玉望著枝頭初綻的梨花,神色疏淡,仿若未聞:“……與我何乾?”
抱玉與春綠相視一笑,皆掩口不語,眼中卻藏不住幾分促狹。
半晌,還是抱玉輕聲開口,語氣裡帶著藏不住的雀躍:“小姐還不知呢……陛下已經下旨賜婚,將您指婚給沈小侯爺了。”
阮凝玉空白。
“你說什麼?”
抱玉她們還以為她是高興壞了。
“現在大街小巷的,都在傳這件事,所有人都道世子對小姐是情深義重,富貴之家裡出了一個情種。”
阮凝玉抿唇,“什麼時候的事?”
“算起來,都是好些天前的事了……那時候府裡正因為尋不著您,亂成一團呢。”
阮凝玉微微垂眸,心中一時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她心思百轉,剛好和謝淩前陣子深夜喝醉闖入她臥房的日期給對應上了。
原來,他那時候便知道她成了沈景鈺的未婚妻。
怪不得自那之後,他便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
那夜月光清寒,他一身酒氣逼近,眼底是她從未見過的沉鬱與戾氣。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那樣看著她,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揉碎在目光裡,裡麵翻湧著她讀不懂的痛楚和絕望。
她原以為他不過是又一時的占有欲作祟。
“小姐?”抱玉見她神色恍惚,輕聲喚道。
阮凝玉回府之後,除卻謝易書與謝宜溫前來探望,其餘多是些慣會逢迎的下人,借著由頭前來巴結討好。
她倦得很,隻淡淡瞥了他們一眼,便命人悉數遣了出去,半句多餘的話也未留。
謝妙雲抱著她,便是一頓哭訴。
就連謝易書,也不禁眼尾露出點兒淚來。
阮凝玉發現二表哥經曆了謝易墨的事後,他眉宇間總攏著一層化不開的倦意。往日裡清朗的神采淡了許多,便是靜坐時,也能看出幾分沉鬱的疲憊,像是被什麼重負壓著,連帶著周身的氣息都沉了幾分。
謝妙雲將阮凝玉緊緊摟在懷裡,淚水還掛在睫毛上,忽然頓了頓,帶著哭腔的嗓音裡摻進幾分懵懂的疑惑:“表妹……我怎麼瞧著,你這失蹤了這許多天,不光沒見瘦,反倒像是胖了些呢?”
阮凝玉僵硬了身子,紅著臉不說話。
謝宜溫靜坐於阮凝玉榻前,良久無言。
當日搜山之時,謝府人馬與沈景鈺麾下幾乎將整座山翻了過來,怎會獨獨漏過山下一村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凝玉此番歸來,實在蹊蹺。
更令她不解的是,沈景鈺分明也該察覺有異,卻至今仍緘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