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易墨這幾日在映雪院閉關修道,頗有隱居之意,她修道了小半個月,在屋裡給太上老君上香後,出來的時候便聽說了父親收了外室當姨娘的事。
這事本不光鮮,何洛梅本無意讓謝易墨知道。
她現在就盼著馬上把謝易墨嫁去李國公府,生怕多一日,謝易墨婚前便與李鶴川苟合的事便被人捅了出去。
謝易墨穿著紫紗道袍和女冠入了屋,便見到何洛梅病倒在床榻上。
謝易墨施施然地坐下,漫不經心的,“以女兒看,母親何必如此憂心,再者說了,有什麼實證能說明她腹中的孩子便是父親的?”
何洛梅愣住,囁嚅著嘴唇道:“你父親日日夜夜與她相伴……”
謝易墨扇著手裡的墨羽扇,冷笑:“這芸娘先前能做他人外室,轉身又能投靠父親,說明骨子裡不安其室慣了,有證據說明這孩子一定就是父親的嗎?母親大可說她懷著的是野種,以此欺騙父親攀附謝家。”
何洛梅:“你父親可以滴血驗親。”
謝易墨搖著扇子,卻噗呲笑得肩頭亂顫,“我可不信什麼滴血驗親,母親到現在還信這個?女兒過去閒得無聊,拿自己的血與丫鬟的血試過,不過是兩滴落在清水裡,竟也慢慢融在了一處。”
謝易墨靠在椅背上,紅唇如毒蛇般惡毒,“隻要母親挑撥離間,讓父親懷疑上芸娘,便好辦了。何況就算孩子生下來,半大的娃娃眉眼還沒長開,誰能辨出跟父親有幾分相似?到那時父親心裡本就存著疑,再看那孩子,隻會越看越覺得不像,反倒更信咱們先前的話。”
“待父親日漸厭棄了芸娘,母親便找個機會將她賣進窯子裡,豈不痛快?”
何洛梅忽然眼睛微亮,臉也終於有了點兒氣色。
這些年她的生活太過圓滿幸福,以至於她都失去了些收拾醃臢的手段,墨兒的話倒是點醒了她,既然滴血驗親靠不住,誰能說芸娘的孩子便是誠寧的呢?
何洛梅的眉頭終於舒展開,“還是我兒心思細。”
於是便命人這麼辦了。
何洛梅便讓三爺院裡的遲嬤嬤頻頻在他跟前無意提起,說前些日子見芸娘讓小丫鬟去巷口給人遞東西,包裹得嚴實,不知是什麼,又說芸娘夜裡總是對著一扇朝北的窗發呆,遲嬤嬤又命幾個愛嚼舌根的下人在府裡散布些“小公子眉眼間不像三爺”的流言。
漸漸謠言多了,謝誠寧便開始對芸娘疑神疑鬼起來,而芸娘過去給人當外室的事情也成了原罪,令她每回百口莫辯。
何洛梅的手段是成功了。
芸娘這邊焦急得要死,便命丫鬟去海棠院請示,問表姑娘接下來該怎麼做。丫鬟離開後,芸娘又低頭看向搖籃裡的孩子,眼底的焦灼更甚。
何洛梅這招實在陰毒,又不用花費什麼大力氣,便輕易離間了她與誠寧。
這事傳到了阮凝玉的耳朵裡。
阮凝玉已經猜出何洛梅的心思了。但既然謝誠寧心裡存下了疑種,這局麵短時間內是無法調轉的了,芸娘隻得被舅母這樣壓著,卻無計可施。
何洛梅這招的陰毒就在於讓芸娘不斷陷入自證,接下來隻能等待日後孩子大了,等眉眼長開了,才能消除掉謝誠寧的疑慮。
阮凝玉讓春綠私底下過去傳話。
叫芸娘不必慌張,這些日子她勢必得吃些苦頭了,謝誠寧對她越沒有耐心,她越要溫柔體貼,委曲求全,這樣一來待日後真相大白,謝誠寧想到過去的種種,以及她那善良的性子,便會對她愈加愧疚,加倍地補償她們母子倆。
芸娘聽到傳話,也隻能先靜下性子,忍受著何洛梅的磋磨。
轉眼便入了六月,暑氣正盛,海棠院主屋榻上都鋪上了一層竹席,阮凝玉來到怡園水榭納涼,也是為了跟芸娘身邊的丫鬟小紅會合,芸娘新做了個驅蟲的香囊要給她。
不成想,卻見著一青綢袍子的男子負手,正在觀賞著湖麵上的睡蓮,睡蓮下有鯉魚遊過。
見到他,阮凝玉心裡微驚,然而男子馬上要側過身了,她又忙叫小紅躲在她的後麵。
小紅低頭,假裝是她的丫鬟。
阮凝玉:“二表哥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這般暑天,身邊怎麼連個伺候的小廝都不帶?舅母見到了,定要擔心了。”
謝易書見到她,微笑,“閒來無事,便獨自來這裡透透氣。”
阮凝玉抿唇不說話。
他目光落在湖麵上,望著那些浮在水麵的睡蓮,花瓣白得像凝了霜,卻被他看得沒了半分清雅意趣。
春天殿試之後,謝易書便入了翰林院。
阮凝玉能感覺到謝易書周圍似乎縈繞著憂愁之氣,眉峰若有似無一道淺痕,更讓她心頭微動的是,謝易書下頜的青茬竟未修整,泛著淡淡的青色。自從入了翰林院後,他似乎與往日有所不同了。
此時站在池塘邊的身影,便顯得孤清。
謝易書雖然生性溫和,但此刻他卻不願與人言說,阮凝玉識趣地不再打擾。
但她也能猜出幾分緣故。
她為了報複何洛梅,沒辦法隻能禍及池魚,牽連到謝易書。
謝易書正要走,此時見到了她身後低著頭看不清臉的小紅,身子一頓,目光又掠過她手中未摘完的粉荷,又補充道,“表妹,你是來采蓮的?這池裡的蓮開得正好,隻是日頭烈,彆待太久,仔細曬著。”
許是他的聲音太過溫暖,阮凝玉的指尖像是被日光燙到了一下,更是慚愧。
謝易書便這麼走了。
留下滿園的荷香。
……
江南的梅雨季剛過。
蒼山進入亭中時,便見謝淩已換了身玄色直裰,那雙清瘦的手正捏著顆黑玉棋,院子裡的人工湖發出潺潺流水聲,棋子落盤時發出“嗒”的輕響,在這安靜的小院裡格外清晰。
桌上放的茶是本地的雨前龍井。
阮凝玉離行前送給他的帕子,他有好好保管著,他想她的時候便會掏出來看一看,帕子一角繡著朵小巧的海棠。不知是不是日子過去太久了,上麵沾著她的香氣也跟著變得淡了。
有一次這枚帕子在他下田與當地村民一起考查時,不幸丟失了這枚帕子,謝淩不忍麻煩這些本來辛勞的村民,便一個人頂著烈日在田野裡尋找。
日頭像是被架在頭頂的火盆,那一天,他這個世家公子除了被衣袍蓋著的肌膚,其餘地方都被曬傷了。
最後謝淩不辭辛苦,終於在田間的小水渠裡找到了那枚被泥土沾黑的手帕,他撿了起來,儘管熱得滿頭大汗,也沒了權貴的得體,可他卻毫無怨言,取了淨水認真細致地洗淨了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