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雲香樓掌櫃齊青寂前來拜訪阮凝玉的日子,照例商議酒樓近期的賬目與經營諸事,他還打算請示阮凝玉買下另一處產業,這事很是鄭重,必須親自跟阮凝玉這個東家商議。
再者他靠著道上的人脈,隱隱約約聽說有王爺要起兵謀反的消息,似乎不是空穴來風。若真的要打戰了,對他們酒樓的生意必有影響,也不知會不會影響到長安,這些事,他都要跟阮凝玉詳談,尋找後路。
他早已聽聞謝淩上任南京都督同知的消息,原以為謝淩人在南京,與徽州相距甚遠,應當並無大礙。誰承想前來徽州的途中,竟聽聞謝淩已親赴徽州府衙門。
齊青寂心下大驚,即刻命人加快馬鞭,日夜兼程,硬是將行程縮短了兩日,匆匆抵達徽州。他唯恐遲了一步,便被謝淩查出阮凝玉正與他同處一城。
他並不是不知道謝淩與阮凝玉的恩怨。
聽說是東家辜負了謝淩……
以那等身家的男人,又豈會容忍這等屈辱?
他在京城時,便已聽聞謝淩與許家姑娘許清瑤定親的消息。這兩大世家聯姻,京城之中誰人不知?大小官吏皆爭先恐後地登門道賀,恨不得能在這位朝廷新貴麵前露臉示好。
可讓他覺得驚懼的是,謝淩明明跟許清瑤定親了,竟背著未婚妻,暗地裡著人調查尋找著阮凝玉,不知道謝淩究竟想乾什麼。
這種猜不出的心思,更讓人畏懼。
還是說,謝淩如今的權勢已滔天,連已成過往的舊人,也要牢牢掌控在手中?
齊青寂攥緊了拳,深知必須更加謹慎,馬上前去通知東家,讓她離開此地先躲避下風頭。阮凝玉到現在還不知情,有著信息差。齊青寂更絕不能讓謝淩的耳目,察覺到任何蛛絲馬跡。
謝淩如今權勢極盛,齊青寂不得不擔心東家的處境。
就在正午徽州城門處,齊青寂恰好遇見了謝淩的車隊。
聽聞謝淩及其所率官兵即將啟程返回南京官署,齊青寂緊繃數日的心弦終於一鬆,他心裡頭露出欣喜來。
瞧這情況,謝淩根本沒有察覺出阮凝玉人便在徽州府躲避著。
如此一來,東家便可安全了。
眼見謝淩的官車與他們這一群人擦肩而過,緩緩隨著人群開向了官道。
齊青寂收回了目光,將那張臉重新掩在了帽簷之下,而後對著自己的人低聲道:“走,我們去見東家。”
一行人悄然轉入小巷,避開主街喧鬨,而後又坐上了馬車,前往繡雲鋪後門。
……
薑婉音寄信時雖萬分謹慎,卻仍被慕容深這條敏銳的毒蛇嗅到了一絲蛛絲馬跡。當他發現信件的去向竟是徽州府時,當即接連派出了數批人馬前往徽州暗中尋訪阮凝玉的下落。
眼下他們這已是第三批人了。
他們這批人不敢在街市上張貼畫像以免打草驚蛇,隻得扮作尋常商旅,暗中探查線索。
慕容深對此次任務極為重視,要求異常嚴苛,同時許下了重金賞格,下令務必要查到阮凝玉的確切蹤跡。
當時還穿著身祭奠著萬意安的素色布衣的慕容深,那過分精致的臉如玉一般潔淨,雪一般的少年。他冷眼看著這幫潘修毅手下的亡命之徒,瞳孔陰冷,“找不到?十萬兩夠不夠。”
“再加上百金呢?”
一眾手下聞言,雖畏懼於慕容深的狠厲手段,卻又因這筆巨額賞金而如同打了雞血般亢奮起來。
在這些手下離去後。
慕容深依舊守在靈前,為萬意安焚化著紙錢。紙屑在夜色中隨風飄旋,仿佛在無聲告慰著亡靈。斑駁火光映照在他臉上,明暗不定。
望著躍動的火焰,慕容深忽然想到,阮姐姐與意安情同姐妹,若她得知萬意安病逝的消息,不知該何等傷心。
若他此刻在阮姐姐身邊的話,便可以好好安慰她了。
火光劈啪作響,將他的側影拉得忽長忽短。慕容深安靜地添著紙錢。
……
阮凝玉的處境已有些危險。
這些亡命之徒為巨額賞金所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開始不擇手段地在徽州府四處打探。他們頻繁出入茶樓酒肆,更暗中賄賂市井混混,搜集一切有關外鄉女子的消息。
徽州府表麵依舊太平,暗地裡卻已是暗流洶湧。而阮凝玉尚不知情,仍每日在繡雲鋪後院處理賬務,或於宅中侍弄花草。
離開的當日,馬車駛離徽州城門,謝淩闔上了雙眼,試圖小憩。然而路途顛簸,車身搖晃不止。他自幼養尊處優,衣食住行無不精細,對綢緞器具等物都是極挑剔,何曾坐過如此堅硬不適的馬車?
然而早在先前赴江南推行土地清丈之時,謝淩便已習慣了種種艱辛。
他不僅要跟下層吏目和農夫百姓打交道,更要日日親臨田間地頭,經曆風吹日曬。即便他素來講究,這番經曆也徹底磨去了他昔日的優越之心。尤其是目睹了百姓的艱辛勞作後,他深刻體會到,士族的財富皆源自百姓的血汗供養。
於是他便立誌為官,當以民為本,今後做一位為民請命的好官。
今日風輕雲淡的,是極尋常的一日,陽光甚至比往日都要的明朗,謝淩如過去般坐在官車上,可是這時,他的心卻極平靜不下來,像有人在揪著他的心,他感受到了幾分刺痛。
謝淩覺得今日有些反常,明明是和煦的天氣,他卻莫名多了幾分在烈日底下的躁意。而這種情況,出了城門便發生了,至今都找不到緣故。
他蹙眉忍耐了片刻,終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發脹的額角,沉聲向車外問道:“需多久能到南京?”
“回大人,照眼下速度,至少還需兩日。”
謝淩不再言語,隻將身子往後靠了靠,窗外掠過的荒郊野景,與他此刻的心境一般蕭索,他不過看了幾眼,便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