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句話,便是隱晦向他言明了自己的過往,交代自己已是殘破之身。心也殘破,才會對他做出了這麼多惡事。
謝淩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聽不出來。
前世喪女的事,阮凝玉根本不敢回憶,她故作堅強道,“我曾與慕容深有過一個孩子,可惜早早夭折了。那段往事讓我痛徹心扉,後來在深宮中終日鬱鬱……這樣的痛苦經曆,讓我再也承受不起。所以這一世,我不願再要孩子了。”
雖然,這對於喜愛孩子的謝淩無異於是件殘忍的事。
阮凝玉垂下眼簾,捏緊手,“謝淩,你總懷疑自己,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你,其實這話……應當是我問你才對,我這樣的殘破之身,今後就算嫁人了,對婚姻也毫無期待,你還會要我麼?”
話未說完便被斬斷。
“當然…縱使輪回三生,亦求之不得。”
他的聲音像雨落泥地,帶著歲月安和的清潤。
阮凝玉愕然地抬起頭。
便見一身潔白如雪長衫的謝淩端坐於眼前。
謝淩慢慢道:“至於你不願生孩子的事,不著急,我們來日方長,多的是以後。”
“若幾年後,你還不願生。阮凝玉,嫁我最大的好處便是我‘無’父母需侍奉,我母親去得早,隻給我留了塊玉佩,若你嫁了我,過門後不必晨昏定省,無人能乾涉你的抉擇,你有生育,和不生育的權力,即使是我,也不能左右你。”
他從不願讓她為難,從不過問她前世的故事,更不想聽見“慕容深”這三個字。那些過往,他自覺不該插手,也沒興趣深究。
可當阮凝玉的聲音輕輕落下,講起從前的事時,他的心還是驟然一緊,細細的疼意繞上心頭,他心疼她。
其實他一開始聽她說不想要有子嗣的時候,他擰了眉。
阮凝玉的言行舉止,全然違背他自幼接受的儒學教化、倫理綱常與宗族觀念。放眼與他同齡的男子,昔年同窗、科舉同年、朝中同僚皆已成家立業,膝下承歡,唯獨他至今未娶。
雖不曾為此焦灼,但在他認知裡,娶妻生子本是天經地義之事。無論是兒女雙全還是子嗣多福。
但阮凝玉這樣的做法,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縱是心底難全接受,卻願為了她,試著去接納。
因為如果他娶不到阮凝玉的話,自己這輩子也不會成親了,依然是斷子絕孫,孤家寡人,故此,兩者其實也沒什麼區彆。
沒有她的日子,他很難熬,他不想再承受了。
她不在的時候,過去那些與她相伴的尋常時光,竟都成了他心頭最難忘的景致。
謝淩深深注視著她,“我與你相守便是圓滿,還有什麼好遺憾的。”
“我心悅你,想與你永結秦晉之好,願聘表妹為婦,從此歲歲相伴,再無分離。”
他的聲線一向偏冷,似雪壓青鬆,這個時候也是,可她卻聽得心頭滾燙。
嚴肅的人最有魅力的時刻,莫過於他一本正經說話之時。
阮凝玉沒有想過他連猶豫都沒有,便這麼輕快地答應了。
這樣想著,阮凝玉便不免心疼起他來,“我們……不要孩子也無妨。若你當真娶了我,往後若是想有自己的孩子,你可以納妾的。”
納妾本就是世間常事,她不想因為自己,耽誤了他做父親的可能。
謝淩卻道:“你以為我如今還有心思與旁人談情說愛,產生半分感情麼?你難道從來都不知道我的情緒早被你牽動了多久?我的喜怒早已係於你一人之身。”
阮凝玉頓時啞然。
“況且,我向來隻向往二人相守的清淨日子,不想有旁人橫插進我們的生活。”
“當然,也包括你。”
阮凝玉愣住。
抬頭便見男人抿直了唇,眼底變得沉黯,“你從前的作風,我不予評價,和小侯爺私奔過的事,我亦不再追究嫉恨,前世的事,亦一筆勾銷。”
“從前礙於表兄妹名分,許多話不便明說。即便說了,依你的性子,怕也聽不進去。”
“既往後嫁與了我,你需謹記,從今往後,你便是我謝淩一人的妻,若你還是過去那般作風,身為你的丈夫,我可以管束你,施教你,懲戒你。”
“我會忠貞不渝地愛你,一如過去,我希望你也能一樣,除了我,不會愛任何人。”
阮凝玉心頭一顫。
沒想到他今日麵色烏青,還不近人情,格外刻薄,害得她心驚膽戰的,他方才憋了半天的沉鬱原來都源於這件事,他還是會為了彆的男人對她吃醋。
瞧著謝淩佯裝平靜大度,實則內心陰暗嫉妒得要死的一幕,她不免覺得好笑起來,可當著他緊繃的麵,又趕緊把笑意壓下去,連唇瓣都不敢彎一下,怕惹得他更不快。
謝淩的感情真的很乾淨,就像一片白紙,過去也正是這樣的特質,才會被她給戲弄。
她覺得自己像撿到寶藏了。
阮凝玉眼眸彎著,忽然她捏緊了手指。
恍惚之間,她這才意識到這是謝淩的誓言。
而且,還是很重很重的誓言。
謝淩在向她示愛。
過去到現在,謝淩一路上都是一個人在行走,他的情緒時明時暗的,從不顯露,能讓他吐露這麼多的心裡話,已是難得。
阮凝玉覺得自己的心又酸又澀的,還是一絲甜蜜,這種感覺令她痛苦,又令她快樂,唯有痛意,才能讓她更加清醒。
謝淩目光不悅,語氣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嚴肅,倒像位在糾正晚輩錯處的長者。
“還有,殘破之身這種話,我不想再從你嘴裡聽到。在我這兒,你從來都是獨一份的珍貴。彆說你隻是在我和慕容深之間做選擇,就算你最終選了旁人,能得你青睞,於那人而言,也已是天大的榮幸,你怎能如此輕慢自己?”
她清晰地看見了他眼底的慍意。
阮凝玉猛地抿緊了唇,指節悄悄攥起了衣擺。
長這麼大,從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從未有人把她捧得這樣高,珍視得這樣緊,甚至還會特意停下來,認真地教她,要懂得自憐、自愛、自珍。
而這些話,卻是謝淩說給她聽的。
她不懂愛情,不知道如何愛人、珍惜人,傷了他這麼多次。
前世亦是如此,他位居首輔本是一心為她,她卻誤會了他的心意,連一個眼神都未曾給予。可這些傷痛,兩世輪回,謝淩都默默承受了下來。
他一聲不吭地扛下,從兩世的漫長時光裡,硬生生熬到了她幡然醒悟的此刻。
他這般這般的好,如此珍貴的他,怎忍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