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心中一顆大石頭頓時落了下來,麵上凝重之意退去,露出喜色:“本王就說……這世上哪兒會有什麼迷魂湯?俗話難聽但說得有理:狗改不了吃屎。”
“這群人的貪性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沒了的?”
說罷,朱棣總算安心坐了下來,神情變得淡然了不少,端起旁邊的茶杯緩緩抿了一口茶。
道衍和尚雙眼微眯,點了點頭道:“他們當然要貪!淮西勳貴都是一群窮怕了的人,對於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來說,再多的錢財……就是金山銀山,也滿足不了他們對於窮苦的懼意,而這種懼意體現在他們身上的,就是不擇手段地貪、掠、奪……”
不得不說,道衍和尚對人性看得還是很透徹。
這也是他即便在之前那種處處受挫的處境下,也依舊沒有產生任何放棄念頭的原因。
他始終認為,目前們的困頓一定是一時的。
淮西勳貴身上有一種幾乎不可能改變的貪性——看似穩定,實則隨時可能變成他的利刃——應天府一直都埋著這麼一顆不定時的炸彈!
他方才的沉默遲疑,也隻是一時沒有頭緒罷了。
而現在。
這顆炸彈終於要炸了。
這柄利刃終於把刀柄遞到他麵前來了!
朱棣也明白道衍和尚的這一點考量,臉色雖還略顯憔悴,卻仿佛已經重整旗鼓一般,微微昂著頭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凜然道:“接下來,我們就可以把重點放在淮西勳貴身上了。”
“之前他們堅定且無條件地站在朱允熥那邊,可現在這看似牢固的障壁已經隱隱出現了一絲裂縫,隻怕很快就會有人要撕開一道口子。”
“而這口子一旦被撕開來……”
“便會如同千裡之堤上的蟻穴一般,一發不可收拾!”朱棣語氣篤然地道。
說到這裡,他暫且頓住,喝了口茶沉吟思索起來。
好一會才道:“朱允熥背後那人可會有應對之法?道衍師父,若是你站在那個位置的話,可有法子能解?”
方才朱棣想了許久,至少他沒想到什麼解法。
因為在淮西勳貴這一點上,無論是朱允熥還是他身後的那個人……都太過依賴和倚重了。
太過於把自己的性命榮辱寄托在他人身上,這本就代表著你已經給人完全拿捏自己的把柄。
說罷,朱棣認真地看著道衍和尚。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十年前開始就喜歡攛掇自己造反的和尚,很多時候都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東西,想到一般人想不到的辦法。
好在,片刻的沉默過後,廳堂內便響起了道衍和尚的聲音:“無法,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道衍和尚的聲音給朱棣一種十分安心的感覺。
“淮西勳貴的異動已經開始,說明他們的忍耐已經被逐漸磨乾淨了,這是一個覆水難收的趨勢,而麵對這樣的異動趨勢,新帝背後那人隻有兩個選擇。”
“其一,管?可他管得了麼?或者說……敢去管這群淮西勳貴麼?往後永遠都讓他們規規矩矩老老實實,這跟要了那群驕兵悍將的命有什麼區彆?他們絕對不會乾!”
“淮西勳貴不乾,新帝就沒了軍事上的支持,不僅沒了支持,甚至還會多一股反對的力量。好不容易懾服的藩王更有可能死灰複燃。”
道衍和尚頓了頓,看了一眼此間其他三人,抬手伸出兩根手指做了個「二」的手勢:“第二個選擇,是不管。”
“有人管束的淮西勳貴尚且不安分,更何況放任不管的?他們隻會變本加厲……而大明百姓眼裡看到的,便是當朝天子縱然臣子囂張跋扈、肆意妄為,如此,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民心,又會慢慢失去。”
“這對殿下來說,同樣是有利的。”
“無論新帝背後那個人作何選擇……王爺您在此間,隻有得到好處,不會得到任何壞處。”
說完,道衍和尚的麵上都不由露出一抹笑意,也長舒了一口氣,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潤嘴。
現在,死氣沉沉的棋盤上,複又出現生機了!
放下手裡的茶杯。
道衍和尚透過窗口遙遙朝南方看去,語氣之中略帶一絲感慨之意:“那人的確是稱得上厲害的,手段也是層出不窮、令人意想不到。卻也不知是看人心的本事差了些……還是太相信藍玉這個隔了兩輩兒的舅姥爺的慈愛了?其實……在最開始,應天府局麵稍微穩定下來之後,他就該提防著了。”
聽到道衍和尚的答案並沒有和自己料想的旁逸斜出,朱棣再次不動聲色地長舒了一口氣,嘴角噙起一抹笑意,也深以為然地道:“太依賴淮西勳貴這一手,的確是一手臭棋,好用是很好用的,可惜反噬也大。”
頓了頓,道衍和尚道:“於王爺來說,這裡麵其實還有另外一重好處。”
“另外一重好處?”朱棣一時沒想到,麵上帶著一絲好奇,饒有興趣地疑惑道,對他是好處,他當然樂意聽聽。
“殿下這才剛從私宅裡出來,這便忘了私宅裡那位了?”道衍和尚直言道。
“父皇……”朱棣呢喃著,微微思索了片刻,而後目光一亮,麵上露出一絲喜色,恍然道:“道衍師父的意思是……淮西勳貴的異動,可以倒逼父皇有所動作?”
道衍和尚淡笑著眼眸微垂:“陛下現在坐得住,有大半原因是看到現在大明一派祥和的景象,同時又肯定新帝背後那人並無所謂的「竊居大明江山」的歹意。”
“但淮西勳貴一旦開始不安分起來……”
“大明還能一片祥和麼?”
“這世上能壓得住那群淮西勳貴的,有且隻有一個人,那就是陛下!除非陛下眼睜睜看著大明亂起來還能坐得住,否則他就不得不也隻能出手!”
道衍和尚說完,漫不經心地拿起火鉗,給碳爐子裡添了兩塊紅羅炭進去。
想到道衍和尚說的這些,朱棣原本有些泛白的臉色和嘴唇都紅潤起來,下眼瞼微顫,道:“一旦父皇出手了,藩王、父皇留在應天府的後手、所有真心信服洪武大帝的人……都將向應天府席卷而去!”
“至於朱允熥背後那個人……他固然對大明沒有太大的歹心,也的確是個驚才豔豔、不世出的人才,但以父皇的心性和脾氣,都出手了,還能讓此人活著?”
說完,他看著爐子裡漸漸燒起來的新炭點了點頭,眸子裡彌漫著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