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眾妙朝涼亭走去。
史歸林立刻用袖子擦拭自己身旁的石凳子。
“方夫人,您請坐。”他撓撓頭,笑容靦腆。
方眾妙指著他漆黑的頭發,問道:“你準備何時剃度?”
史歸林麵色漲紅,小聲說道:“我昨日對母親稍稍提了一句,母親哭了整整一宿。我這會兒正猶豫呢。”
方眾妙在石凳子上坐下,胳膊想往石桌上放,卻發現桌麵落滿枯葉,有些不太潔淨。
她收回手,眉頭微蹙。
史歸林連忙用袖子掃去枯葉,撩起袍角把桌麵擦得光滑明亮。
方眾妙低聲笑了笑,這才把胳膊放在石桌上,手掌扶額。
她仔細看著史歸林的麵相,柔聲詢問:“你是受了淨空的感化,所以才想出家?”
史歸林點頭:“是的。我不確定征戰能否拯救世人,但我確定佛法一定能夠度化苦厄。”
方眾妙問道:“你會這麼說,想必是見識過佛法的感召之力?你能否與我說說?”
史歸林很願意講述自己的經曆。這些事,家人不愛聽,甚至連提都不許他提,他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
他仔細回憶,慢慢講述:“前些日子我走在鄉間小道,看見一個遍體鱗傷的婦人吊在樹上。她舌頭伸出來,眼睛翻白,很快就要斷氣。”
“我連忙跑過去,割斷繩子救下她,從她口中得知,原來她忍受不了丈夫的虐打,這才會走上絕路。我給她一些銀子,讓她回家去。”
史歸林停頓片刻,然後說道:“我繼續散步,走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妥,便又轉身去追,卻發現那婦人已經投河了。”
餘雙霜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好奇追問:“後來呢?”
史歸林答道:“後來我跳下河,把她救起。我堅持送她回家,沒想到路過河堤,她趁我不備,竟然又跳了下去。”
餘雙霜瞪大眼睛,愕然說道:“她是鐵了心尋死!你救她一次,兩次,三次,可救不了她一世。”
史歸林苦笑頷首:“對,所以我沮喪極了。我根本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正巧我們路過崇福寺,我就想著帶她見見淨空。沒準兒淨空能開解她。”
餘雙霜連忙追問:“淨空做到了嗎?”
龍圖笑嗬嗬地說道:“自然是做到了,否則史小公子怎會穿上這件樸素的僧袍?”
史歸林撓頭傻笑。
方眾妙頗感興趣地追問:“淨空是如何開解她的?”
史歸林回憶道:“淨空給她念了一段經文。我聽不懂梵語,但我能感受到佛祖的光芒通過嫋嫋梵音,照耀在我們頭頂,那是一種極為寧靜溫暖的感覺。我差點睡死在蒲團上,那婦人流出許多淚水。她開始哭,很絕望。”
“淨空對她說了許多話,大概的意思是,她現在遭受的苦難其實不是苦難,是為下一世積攢的福德。這一世的苦難越多,下一世的榮華富貴就越多。而她丈夫則是在作孽。她丈夫下輩子必然投生畜生道,變成豬狗,為還清這一世欠她的債,還會被她宰殺,吃進腹中。”
說到這裡,史歸林爽朗地笑起來。
“我當時聽著覺得很荒謬,但那個婦人竟然信了。她完完全全打消了尋死的念頭,對著淨空跪拜磕頭。她走的時候麵頰紅潤,眼睛明亮,充滿希望。”
史歸林發出滿足的歎息。
“我悄悄跟著她回家,看見她忙忙碌碌地生火做飯,細致溫柔地照顧三個孩子,根本不像尋死覓活的人。她丈夫踹開家門走進小院,她笑著迎上去。”
“她丈夫似乎也被她明媚的笑容打動,沒有對她動粗。我看著他們一家五口坐在院子裡吃飯閒聊。一切都很好。”
史歸林看著方眾妙,極為認真地說道:“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佛法的力量。救世須救人,救人先醫心。方夫人,你也是教派傳人,你應該最能理解這句話吧?”
方眾妙輕輕扶著額頭,慢慢思索著這件事。
她忽然站起身,說道:“史小公子,淨空可不是在醫心,而是在催命。你不如現在就去那婦人家中看一看。她或許已經死了。”
史歸林聽得呆愣。
“方,方夫人,你說什麼?”
方眾妙傾身看他,緩緩補充一句:“或許連她那三個孩子都已經死了。”
史歸林的臉瞬間失去血色。他茫茫然地站起身,匆匆往寺廟門口走去。
他不斷從兄長和姐姐口中了解到方眾妙的神通廣大,他很重視方眾妙說的這些話。
“方夫人,你為何這樣說?你是算到什麼了嗎?他們一家五口過得很好。我前幾天還去看過那位婦人。她的笑容很滿足。”
方眾妙跟在史歸林身後,並不言語,心中一片寧靜。
龍圖和餘雙霜都快憋死了。主子的心思越來越難琢磨。
一行人來到城西的一條胡同裡,許多百姓圍住一座小院,正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史歸林依稀聽見幾句話。
“嘖嘖嘖,死得太慘了!”
“聽說是那個女人主動把刀子塞進她丈夫手裡,讓他丈夫把三個孩子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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