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心從小到大,對待母親和姐姐的態度都很模糊。陳橋望從不避諱這些話題,家裡甚至還遺留她們的照片,是後來她打掃衛生才收起來了。
奶奶尚且能走動時,曾對著她說過一句話。
她說:“你媽媽再婚嫁了很有錢的人,她去享福了,沒帶走你,真是可惜了。”
聽到這話的時候,陳硯心本來在寫作業,她那會兒才上小學,學習成績很好,長相秀氣,可也聽多了沒媽可憐的話。
這是她第一次,從奶奶口中聽到這話。
她攥著鉛筆的手遲遲無法落下,下一秒,淚水滴落在書本中。她吸了吸鼻子,默不作聲地抬手擦掉一行淚。
可是,另一行淚也流了下來。
她根本擦不乾淨。
她真是很少那樣嚎啕大哭,她和胡同裡毛頭小子打架摔傷了腿都不會哭,就因為奶奶一句不設防的哭什麼呀?
她心裡的那堵堤防竟毫無征兆的破裂了。
她真的很想念媽媽,她很想見到媽媽。
隻是沒想到,第一次見媽媽,會是姐姐結婚的前夜。
因為看到鐘錦心的結婚新聞,陳橋望跋山涉水帶她去往南方。
那年陳硯心十歲,第一次去到那麼遠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聽到陳橋望說起他和母親的故事。
母親名叫慕初妍,十七歲時來京市旅遊,邂逅湖邊寫生、大她十幾歲的的陳橋望,兩人一見鐘情,不顧父母反對私定終身。
慕初妍二十歲時生下陳錦心,二十八歲生下陳硯心。
陳橋望沒有錢,慕初妍在生下陳錦心時便遭受了許多身體上的苦楚,加之遠嫁與父母關係幾近決裂。
婆婆是個好心的,卻也是個嘴碎的,不僅生產時對她的矯情多有嘮叨,生產後對她也多有頗詞。
慕初妍沒有生育陳硯心的打算,意外懷孕後卻因為陳橋望的哀求於心不忍,卻在生下她兩月後帶著大女兒一去不返了。
總之那是一段老套又真實的故事。
老套到陳硯心根本無法找到正確的語言來評價他們的愛情。
隻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
慕初妍離婚後,嫁給了她的初戀鐘先生,鐘先生帶著她和陳錦心去到港市發展珠寶業,順帶給陳錦心改了姓,視如己出。
鐘先生不知曉陳硯心的存在。
過了海關,陳硯心困頓到極點,為了方便,陳橋望隻買了一瓶礦泉水給她。
陳硯心非常了解陳橋望膽小的性格,異鄉街頭、語言不通,就連買個麵包都成為他的難題。
到了下午的時候,天空飄起了小雨。
來到鐘錦心結婚的地址,陳硯心看見慕初妍從一輛黑色轎車中下來。
陳硯心一眼就認出了她,雖然她們從來沒見過。
她幾乎一點都沒變,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陳硯心大喊媽媽。
慕初妍遠遠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可能是——不認識她。
她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明明陳橋望囑咐過她原地不動。她快步跑過去,邊跑邊喊媽媽,生怕慕初妍的背影消失在她視線裡。
慕初妍的身邊有一個女人幫她撐傘,車子已經被司機開走。
陳硯心跑得飛快,卻仍趕不上她離開的腳步。
陳硯心從未像在那一刻如此真切的體會到,自己是如此得渴望媽媽。
她極為難過,又非常期待。
如果慕初妍此刻轉身,知道她的身份,會不會將她擁進懷裡,向她道歉——
隻要她說一句後悔,陳硯心保證,她會立刻原諒她。
可是年僅十歲的她又怎麼了解,慕初妍已經過上了很好的生活,她永遠不會為自己做出及時掉頭的決定而後悔。
但是最終,她停下了腳步。
陳硯心踏著雨水,邁上柔軟矜貴的紅色地毯,停在慕初妍麵前,昂頭叫媽媽。
她的身後站著因為詫異而呆立在原地的陳橋望。
慕初妍低聲:“你是?”
“我叫陳硯心。”陳硯心眼淚止不住地流,卻不敢再說話。
慕初妍用口型告訴她——
不要叫我媽媽。
“有時間我們再說。”慕初妍看著她,平靜地問,“好嗎?”
慕初妍旗袍的麵料很是滑膩,陳硯心攥著她的裙角,緊緊不放。
慕初妍看了看她的手,然後覆在上麵,說:“乖乖,聽話。”
“我們今晚沒地方住了。”
“……”
陳硯心故意說出她的窘迫,可能小小年紀便會察言觀色的她,希望用此舉看到自己想要的、應該出現在媽媽臉上心疼的表情。
可慕初妍卻隻是點了點頭,毫不意外:“我幫你安排。”
陳硯心說:“好。”
“先放手吧。”
雨靜靜的下著。
陳橋望走過來,牽起了她的手。
“你媽媽跟你說什麼了?”
陳硯心搖了搖頭。
“你媽跟你說什麼了?”陳橋望有些惱怒,甩開她的手。
陳硯心也不開心了,低著腦袋,聲音悶悶:“媽媽說幫我們安排住的地方。”
“人呢。”陳橋望說,“就這麼走了?”
他話音剛落,就有一位穿著西裝製服的男人迎麵而來,帶兩人離開。
陳橋望說:“你是誰?”
男人:“是慕小姐安排的,請跟我來。”
陳硯心不想回憶,當年陳橋望的表現令她失望到極點。可惜那時候的她年齡太小,並非能夠將心裡話表達完整,否則她一定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