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崔令宜的大喜之日。
珠簾繡幕,金帳花燭,她安靜地坐在喜床上,脊背挺直,雙手交疊,蓋頭邊緣的絲絛紋絲不動,儼然是一名教養嚴格的大家閨秀。
目之所及,隻有一片朦朧的紅色影子,她垂下眼,也隻能看見自己白皙的手、鮮紅的裙和其上簇金的花紋。
外麵隱隱傳來賓客們的喧囂之聲,而自拜完堂入洞房以來,她已經在這裡枯坐了大半個時辰。
她終於忍無可忍。
“嬤嬤。”她輕聲開口,說出了入洞房後的第一句話。
“哎!”一旁神遊的喜婆瞬間回神,忙笑道,“夫人有什麼吩咐?”
“郎君他……”蓋頭絲絛微微晃動起來,她的頭終於往下低了一點,看上去很羞於啟齒的樣子,“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喜婆是見多了新婚之夜的小夫妻的,新郎官在外麵接待賓客,新娘子孤零零地坐在房中,難免會心生忐忑。她還想著,衛家三郎娶的這名新婦,真不愧是出身書香大家,竟然如此有耐心,不僅坐得端端正正,甚至連一口茶也沒喝,委實令人敬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新娘子從天不亮便要忙著梳妝打扮,一天也吃不了什麼東西,隻要不是夫家刻意為難,新娘子在新房等候郎君從前廳回來的這段時間,是可以稍微放鬆一下的,隻要不揭了蓋頭、失了儀容就行。
喜婆見過許多新娘子一個人坐著的時候,會忍不住無意識地捏手,緩解緊張,但這名崔四娘子,卻始終沒有這樣的小動作。
她還以為,麵前這位不動如山的崔四娘子,會一直安安靜靜等到衛三郎回來呢,沒想到也不能免俗,還是問出了這個新婚之夜新娘子最容易問的問題。
到底也隻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人生頭一回,哪能真的這麼沉得住氣。
“夫人放心,三郎君很快就回來了。”喜婆很擅長安慰新娘子,“這衛家是什麼人家,請的賓客,自然都是有頭有臉、知情知趣之人,哪有纏住新郎官不放人的道理。再者說,誰不知道三郎君的人品呢,他斷然不會讓夫人等太久的。夫人不必緊張,不如先吃點什麼、喝點什麼墊一墊?”
蓋頭下傳來崔令宜婉轉柔和的聲音:“多謝嬤嬤,我並不餓,也並不渴,若是不慎弄臟了衣裳,反倒不美。隻是能不能勞煩嬤嬤,去屋外守著,若是提前看見郎君來了,給我出個聲,提醒我,免得我失了禮數。”
喜婆笑道:“夫人這般謹慎,若是連夫人都算失禮,這天下怕是也沒幾個守規矩的人了。”
崔令宜羞赧道:“嬤嬤。”
新婚之夜,自然是該以新人為先,況且看這成婚的架勢,十裡紅妝,管弦絲竹,排場十足,衛家顯然很重視這次的聯姻。加上這位崔四娘子對自己又如此客氣,喜婆當然也不會再拒絕,便道:“那老身先去外頭瞧瞧,若是三郎君來了,夫人就趕緊準備準備。”
“多謝嬤嬤。”
喜婆出了門,屋中終於隻剩下崔令宜一個人。
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然後把蓋頭往上一掀,迅速站起了身。
她一邊扶著腦袋上沉重的發髻,一邊揉了揉自己的後臀,心裡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到底是哪個鬼才想出來的本朝陋習,會在新婚之夜的喜床上鋪滿乾果催生,鋪就鋪吧,還鋪這麼多,真是硌死她了!
她把床單掀開,把那些花生、龍眼、蓮子之類的東西,統統掃離她的位置,為了防止被人看出,又把旁邊凸起的地方抹平了些,這才重新把床單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