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若神色微頓,再次偏頭看過去,隻見得一雙澄澈的紺青色眼眸,沒有一絲雜質,與夢中看似悲憫無瑕實則暗含厭惡的眼睛完全不同。
祝卿若看了許久,自己都不知心中到底在想什麼,麵對逐漸露出疑惑的了緣,她忽地笑了一下:“還能因為什麼?不就是上京傳的那些事?”
了緣想起了覺說的話,京中對祝施主的傳言不甚友好,但了緣卻覺得事實並非大家說的那樣。
他搖頭道:“夫人通透,既能在佛祖麵前說出請求斷絕姻緣的話,又怎會囿於男女情愛?不囿於情愛便不會為流言所擾,噩夢自然就消失了。”
祝卿若沒想到了緣會說出這番話來,她對他的印象仍然停留在上一世高不可攀的佛子模樣,之前是沒有接近的機會,後來接近了卻並不交好。
不過想想,上一世他們鮮少接觸,她隻從旁人的口中勾勒他的樣子,後來又成了敵對關係,從來沒有過交心的時刻。
如今在祝卿若眼前的了緣尚未被愛俘虜,仍然是純善無瑕的佛子,會為每一個心有桎梏的信徒付出真心。
愛,真是可怕。
能讓這樣心思純淨的佛子變成後來偏聽偏信的劊子手,祝卿若莫名覺得可悲。
麵對了緣關心的目光,祝卿若道:“自然是自己無法斬斷,才求佛祖為我斬斷。若我能夠斬斷,還作何來求佛祖?”
了緣看著她好似愁苦的神情,卻看不見她眼底有絲毫的苦悶,隻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敷衍,真是奇怪,若當真為情所困,眼睛裡為何沒有愁緒呢?
思來想去,隻能當作祝施主心中有數,他撚掌做禮,“阿彌陀佛,心誠則靈,隻要祝施主下定決心,便沒有斬不斷的東西。”
他話說得巧妙,看似讓她誠心叩拜佛祖,祈求夢想成真,其實是在告訴她,隻要她自己堅定斬斷情絲就足夠了。
祝卿若再次側目,目光在了緣清正澄澈的眼眸中停留許久,夢中那雙帶著絲絲縷縷殺意的眼她仍然銘記於心,卻始終無法與眼前這雙眼睛重合。
她垂眸不再看他,手指撫上右手手腕處的疤痕,忽地開口問道:“佛教中如何看待前世因後世果?”
她的話題很跳躍,了緣雖有困惑,卻還是細心為她解釋:“佛曰: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
他看向佛像下站立的女子,“百千劫的意思是,償還果報的時間是無儘的,造業所帶來的果報不會消失,隻會在無儘無量的時光中慢慢呈現,因緣會遇時,償還果報的時機便開始了。”
祝卿若抬頭看向佛像:“所以前世造孽的人如今暫時平安順遂,不代表日後也會順遂,等時機一到,他便會為前世孽承受果報?”
了緣點頭:“正是如此。”
祝卿若又問:“佛子覺得,自己可會如此?”
了緣沒什麼猶豫,回道:“若當真前世造的孽,自然該償還果報,不過如今還未顯現,若哪日因緣會遇,再來回答祝施主的問題。”
祝卿若對他笑了笑,“好,我等著你的答案。”
說完後,她對了緣撚掌做禮,轉身便離開此處。
方才沒注意,如今她走動起來,了緣才看見女子赤露的雙足,殿內地板色彩深沉,這一抹白皙格外顯眼。
他叫住欲要離開的女子,緩緩走近,“阿彌陀佛,山中夜間寒涼,赤露雙足極損女子身體,此處離廂房雖不算遠,但還是有一段石路,祝施主還是莫要如此回去。”
祝卿若才注意到自己沒有穿鞋,但都已經這樣走了許久,再多走一段也挽回不了什麼,“無妨。”
了緣卻微微搖頭製止她離去的步伐,頂著女子不解的目光,他脫下了自己的鞋,輕輕放在前方。
“若祝施主不嫌棄,便穿我的鞋回去吧。”
看見她略顯驚訝的眼神,了緣頓了頓,又補充道:“這是新鞋,今日才穿的。”
祝卿若看著眼前乾淨的深青色布鞋,目光上移又落在了緣身上,“多謝佛子好意,隻是男女有彆,若被人看見又是一番波折。”
了緣撚掌道:“寶相寺夜間無人,不必擔心被人看見,何況問心無愧,何懼流言?”
祝卿若隻是笑著,並未回答。
了緣道:“那我與祝施主一同去,你穿鞋去,我再將鞋拿回來。”
他頓了頓,又道:“祝施主先行前往,將鞋放在門口就好,我稍後再去將鞋取回。”
他考慮得很周全,既能讓她保護身體,又不會損害她的清譽。
但祝卿若拒絕了,她隻朝了緣道了聲謝,便離開了巍峨肅穆的佛殿。
了緣看著她遠去,視線下移,落在前方無人問津的布鞋上,祝施主為何不接受他的鞋?
難道因為嫌棄是他穿過的?
了緣輕歎,是他考慮不周,女子多愛潔淨,怎麼會穿男子穿過的鞋呢?
他將鞋拾起,卻沒有穿上,赤足走回殿內,將鞋放在身側,麵對沉靜如舊的佛陀再次念起經文,隻是難免心中多了幾分雜緒。
不知今夜過後,祝施主身體是否康健如舊?
了緣腦中轉了幾個念頭,口中佛經已然變成了祈求身體康健的藥師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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