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靜。
與奧林匹斯山上的熱鬨不同,當阿波羅走後,廣袤的德爾斐大平原上就再次恢複了安寧和靜謐。
相比於外界,這處地母隱居的地方甚至沒有蟲鳴聲響起,更不用說鳥獸活動的聲音——源自生物的本能讓它們絲毫不敢靠近這片水草豐美的地方,就好像這是什麼可怕的禁地一樣。
不過安靜隻是暫時的,當神誕的異象覆蓋天地,德爾斐終究不能成為例外。即便是原始神的居所,也依舊無法遮蔽源自源海和法則的聲音,所以當新神的真名響徹世界,它穿透了大地,毫無阻礙的在某個龐大意識的心中響起。這種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沉眠已久的意識也不禁微微波動了一下。
如果是預先做好準備,神誕異象其實並不會驚醒沉眠的神靈。但顯然,因為紀元之交天地法則的變動,所有神都以為不會再見到這樣的一幕,自然也就沒有為此做出應對。
“……”
“……”
“……好吵……”
“……”
“煩人的聲音……帕拉斯·雅典娜……那是誰?”
“……”
“這……好像是神誕嗎……為什麼這一紀元會有神誕……外麵發生了什麼,我又沉睡了多久?!”
意識漸漸清醒,隨著異象的終結,長眠的地母終於從混沌的思緒中找回了些許記憶。
她能夠感受到,自己的狀態還遠沒有恢複完好。不提多次分裂造成的本源虧空,那因紀元之交時的大戰導致的法則排斥都尚有殘餘。雖然在回歸本體的時候,蓋亞的時間感就與大地同一,百年亦不過匆匆一刻,但從沉眠的結果上看,這顯然沒有過去多久才對。
百年……最多七八百年,地母不是很清楚具體的時間,可至多也就是這麼久了。莫非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現世的法則秩序又發生改變了嗎?
這有點出乎蓋亞的意料,畢竟在她的印象中,整個第二紀的前一千年,克洛諾斯也不過才剛剛穩固神王之位。無論立法還是造人,那都是後麵發生的事情了。
“……算了,既然醒了,就去看看發生了些什麼事。”
“說來我還忘記問,泰坦戰爭結束之後,宙斯打算如何對待他的一眾長輩。”
地層輕輕鳴顫,厚重的聲音在平原上回蕩,下一刻,在龐大意識的彙聚下,土黃色的光暈緩緩流動,向著地麵湧來。
帕納蘇斯山腳下,一處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小院中,絲絲縷縷的無形氣流彙聚而上,漸漸變成了一個婦人的形狀。
褐色的衣衫拖在地上,人影的麵容也逐漸清晰。也許是因為這幾百年來沉睡的功勞,雖然蓋亞的虧空未曾補全,但她表麵的氣色看起來卻好了不少。
這還是因為九界殘骸並未崩解的原因,不然她的狀態還能更為完好。甚至如果它們那些細小的碎片融入現世,或者它們的主體與大地合一,那蓋亞也許還真能借此機會本源大漲,找回幾分大地之母的往日榮光。然而現實沒有如果,九界之所以以這種分離又獨立的方式融入卡俄斯,多少也有幾分命運的影響在其中。所以在她年輕了不少的臉龐上,依稀可見細微的皺紋,證明了這一切都還隻是表麵功夫罷了。
沉眠是修複傷勢,消磨法則的排斥,恢複虧損的神力,但對於權柄與象征而言,卻沒什麼太大的用處。
“所以……月亮去哪了?”
身影徹底凝實,地母望了望天空。
星空中繁星遍布,但本該有的月亮卻毫無蹤跡。
“真是可笑,莫非現在的第三代神庭如此無能,連日月運行都不能保證了嗎?我記得……那個月神好像隻是個微弱神力的存在。”
冷哼一聲,蓋亞推開小院的圍欄。月亮什麼的隻是小事,和她的關係其實不大,她打算先召來自己的侍女,問問最近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目光掃過附近,地母尋覓了一下周遭的生命氣息。然而讓她感到疑惑的是,本應侍衛在附近的寧芙們不知道去了哪裡,甚至整個大平原上,也隻有寥寥幾道尚顯熟悉的氣息。
一切都顯得不太對勁,和她沉眠之前大有不同。
“莫安達?過來見我”
低聲呼喚,蓋亞的聲音從小院外傳遞出去,在廣闊平原的上空回蕩。然而就像她感知到的那樣,被她安排看守德爾斐神廟的寧芙此刻不知所蹤,根本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是有外人來過這裡,還是什麼其他的變故?”
“最好不要是玩忽職守……哼,不管如何,先把她找回來好了。”
眉頭微皺,隨即蓋亞又不再多想。
這些侍立她左右的寧芙本體大多是最初的植物,它們早在古老的歲月前就被地母種在身側,後來則與金蘋果種在了一起。
隻要找到本體,哪怕他們作為精靈的身軀毀滅了,蓋亞也可以用【生命寶瓶】中的原液給她們造一個新的。現在,地母迫切的想知道在它沉睡的這段時間中,大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一切竟然令她如此陌生。
一步邁出,當蓋亞的身影重新浮現,她已經來到了自己果園的門口。作為大地的化身,這點距離對她而言顯然沒有意義。
打量了一下看起來許久沒有人照料的果園,地母再次皺眉,旋即她推開木欄,緩緩走進園內。
然而沒走幾步,很快,蓋亞就發現了有些不對。
“這是……被人挪走了?”
“不,她們是主動離開的。”
在果園中走過,蓋亞卻沒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些本應載種有植物的地方此刻空無一物,隻留下了一個個或大或小的坑洞。
毫無疑問,她們被人挖走了,但這絕不是外人可以做到的。哪怕真的有外敵存在,也必然是有某位寧芙將他帶進了果園之中,不然來者無論有多強,都會被地母留下的力量阻擋住,然後驚醒這位古老的原始神明。
這甚至不是脅迫,而是有人自願的……畢竟她們的本體都被保護在果園內,隻要沒人願意做帶路的那個,外人就絕對進不來這裡。
稍稍沉默,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蓋亞的心頭。之前,她還以為外界的寧芙是招惹了某位神靈,因此被隨手殺掉了,這固然讓她有些不滿,但也談不上有多憤怒——畢竟寧芙本就算不上什麼,何況她們也沒有徹底死去。
隻要找到那個神明,讓他誠懇的表達歉意,蓋亞覺得自己也不會真的計較什麼。然而如今的這一幕,卻證明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欺騙或誘惑蓋亞的侍女,偷偷潛入金蘋果園……如果說來者不知道這一定會引來地母的雷霆之怒,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對此知之甚詳,甚至清楚蓋亞留下的屏障,既然知道還敢這麼做,那就必然有著什麼巨大的誘惑值得他動手。
而在這座果園中,唯一有足夠價值的東西……
黃光閃過,下一刻,蓋亞已經出現在了果園的正中。
金色的枝條隨風舞動,高大的金蘋果樹搖曳生姿,從表麵看,似乎一切都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然而這可笑而僵硬的幻象甚至瞞不過細心的寧芙,又怎麼可能瞞過與金蘋果樹相伴數萬年的地母。右手攥緊,隨著力量湧動,幻象為之破滅,而這裡真正的景象也呈現在了蓋亞的麵前。
一處巨大的坑洞,旁邊還散落著少許金黃色的葉片。就如同果園中的其他地方一樣,原本高大的神木早已不見了蹤影,留下的,隻有像是在嘲諷蓋亞的土坑。
“…………”
凝視著麵前的一切,以果園為中點,整個德爾斐大平原上空的氣氛都壓抑了下來,一切都像是靜止了一般。少頃,蓋亞麵無表情,她伸手微微一抓,下一刻,在一道光芒的裹挾下,一個身材纖細的寧芙仙子狼狽的摔在了她的麵前。
“……咳咳,是誰,是誰敢……殿下!”
“殿下,太好了,您終於蘇醒了!”
剛剛的警惕瞬間化作驚喜,忠心耿耿的侍女從地上爬起來,在地母麵前微微低頭。最近發生的種種變化讓她早就不知所措了,幸好她終於等到了地母的蘇醒。然而在她的麵前,蓋亞並沒有看她哪怕一眼,隻是繼續注視著麵前的土坑。
剛剛醒來,就麵對這樣的事情,地母很難用語言描述自己的心情。她現在隻想知道,在這段時間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說一說吧……說一說你知道的。”
“說清楚這一切……誰來過這裡,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以及,你又做了什麼?”
“……殿下,我不知道。”
搖了搖頭,寧芙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之前,德爾斐神諭所是由莫安達負責的,以至於當她失蹤之後,相當長時間內,都沒有人注意到失蹤的【生命寶瓶】。
還是在金蘋果園中的事情被發現,她們前往尋覓大平原上的所有人商議此事,然後才豁然發現,居然有不少寧芙無聲的消失了。與之一同不見的,還有大神廟內的神器。
“您沉睡後不久,神王陛下曾經前往過神廟祭祀……再後來,果園中的情況被發現了,金蘋果樹好像出了問題,還有不少人都下落不明。”
“大家都很害怕,很多人都逃走了,但還有人留了下來。我們前往過神廟查看,您的【生命寶瓶】也不見——”
“——你說什麼?!”
轟——
大地微微震動,萬物都隨之搖晃。寧芙沒有站穩,她再次跌坐在地上,而在她的麵前,蓋亞眼中的驚怒已經無法抑製。
她剛剛還沒注意到這一點,或者說,她以為是自己剛剛蘇醒的緣故,以至於並沒有感受到伴生神器那活躍的生機。但現在,當寧芙的話音落下,蓋亞幾乎是瞬間探查起【生命寶瓶】的氣息。
然而結果再次讓她失望了,在地母的感知中,不僅神器不知所蹤,就連與伴生神器間那種神秘的聯係都好像隨之斷掉。她就像從來沒擁有過【生命寶瓶】一樣,察覺不到對方的絲毫痕跡。
“………………”
沉默良久,蓋亞隨手抓起麵前的寧芙,她於一瞬間來到了德爾斐神廟之前。
環視四方,在地母的麵前,這原本奉祀諸神的神諭所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具巨大的蛇屍,而周圍的空氣中,還有著特殊的力量在發散。
有宙斯的,有某個氣息陌生、但和宙斯有所聯係的,還有著蓋亞十分熟悉的,屬於金蘋果的氣息。它們就存在於不久之前,甚至就是一天以內。
“……原來,如此。”
這一刻,一切都明了了起來。蓋亞甚至都沒有發現厄瑞玻斯給她故意留下的‘痕跡’,但她已經徹底明白了‘前因後果’。
新的神王為了穩固自己的神庭,他選擇了生育具備他血脈的神子,而為了讓他們儘快成長起來,宙斯把目光放在了金蘋果樹的身上。
他是體會過這種神物的力量的,而越是明白,自然越會渴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於是宙斯用了某些地母所不知道的手段,破解了她留下的屏障,甚至連著【生命寶瓶】都一道取走。
理智接近崩斷,但蓋亞還是有些想不通,宙斯為何敢這樣開罪於她,甚至在成功後如此不加掩飾的在她的‘門口’讓子嗣晉升。於是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壓抑著胸中的怒火,向身前的寧芙問道:
“過去的幾百年,宙斯都做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