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名年輕的女同誌。
身穿一件大紅色布拉吉,嶄新的的確良布料,腕上還帶了一款秀氣的銀色女式手表,裝扮得十分時髦。
可她本人卻隻勉強清秀。
她麵相寡淡,皮膚微黑,細瘦稀疏的眉毛,薄唇單眼,垂在胸前的兩條細細麻花辮乾枯發黃。
偏她這會兒正高高挑起眉梢,透出有意無意的得色倨傲,平淡的麵上憑添了幾分尖酸刻薄,謝茉不自覺蹙眉挪眼。
這時,就見又一個青年邁入門框裡。
白襯衫,黑長褲,瘦高個,白皙斯文,體麵俊秀,完全吻合年代文中下鄉男知青的形象。
而他的所作所為,確也跟拋妻棄子、背信棄義的回城男知青大同小異。
章明月站起來,不動聲色擋住兩人窺探謝茉的視線,臉上掛上淡淡的笑,聲音客氣中透著疏離:“小袁、小白來了。”
她開口的功夫,兩個不速之客就進了病房。
“章阿姨,聽說茉茉發燒昏迷了,我擔心得不得了,什麼都沒來得及帶就跑來了,您多多見諒。”女同誌睨了青年一眼,然後上前拐到謝茉床前,假作關心說,“茉茉,我和白江河來看你了,你身體怎麼樣?沒事吧?”此時她的眉梢回落,尖刻隨之抹平,竟還奇異地多了幾絲沁人心腑的純良。
青年低聲喚了句“章阿姨好”,而後踟躕著腳步朝向謝茉,尷尬問候:“小……謝茉,身體好些了嗎?”
謝茉雖然接收了原主的記憶,但那些記憶如走馬觀燈,霧裡看花,像一幀幀電影,和她有著微妙的距離,缺乏實感。
即便如此,縱然僅作為一個旁觀者,見到聯袂出現的兩人,謝茉的心緒也禁不住起伏翻湧起來。
這兩人便是給予原主幾重創傷的好閨蜜和準男友——袁向紅、白江河。
幾年前,原主隨爸爸謝濟民調任靖市,轉學到市一中和袁向紅做了同班同學,因兩人所住大院相距不遠,上學放學難免同路,一來二去熟識起來,漸漸就成了關係緊密的好朋友。
白江河則是自幼在靖市長大,他爸先是在醫院做行政領導,後跳進機關單位,步步騰挪,兩年前終於從地區領導擢拔為常務副市長,搬進市委家屬大院,由此,三人才慢慢走近。
在這期間,原主和白江河男俊女美,互相吸引,天長日久不免生出朦朧曖昧的情感,卻礙著袁向紅對白江河的好感,而一直含混著沒戳破。
哪想到,她隻是出趟差,回來卻得知白江河和袁向紅不僅好上了,連結婚證都領了。
一個月而已。
明明在原主出差的頭一天,白江河還找上她,說等她出差回來,要送她一份特彆的二十歲生日賀禮,且就約在兩人常常散步談心的那片護城河河灘,還說他有一句藏在心裡許久的話要說給她聽。
當時他的雙眼湛亮幽邃,那句話是什麼,兩人心照不宣。
這年頭,女孩子十八歲就可以領結婚證,到了年齡還沒對象周圍熱心人便會各處打聽,上門做媒。三人年歲漸長,已應付了幾波,儘快把事挑明對各方都有益。
原主是市報記者,跟著老前輩下鄉調研采訪,起早貪黑,鎮日奔波,再加上通訊不暢,出差近一個月沒和家裡聯係,更彆提其他人。
生日頭一天深夜,工作才收好尾,其餘人倒頭休息,原主卻辭彆眾人,拖著疲憊的身軀,一路急趕回市裡,卻迎來當頭一棒。
猝不及防,且令人難以置信。
她想去問問兩人為什麼,事情怎麼突然變成這番模樣。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跌跌撞撞出了門,可在瞧見白江河載著袁向紅一路歡笑回家時,她又默默調轉方向一個人去了護城河河灘。
好巧不巧,半途遽然暴雨傾盆,頃刻間澆濕她全身,她沒立即回頭,而是遠遠瞭望了半晌兒那泥花飛濺的荒蕪河灘後,才掉頭回家。
縱使她回家後被灌了一整碗紅糖薑水,來回擦了幾遍熱水,再窩進冬日的厚棉被裡,半夜還是發起了高燒,初始昏睡時尚有一絲清明,等抵達醫院後便徹底失去意識。
而後,謝茉醒來了。
那透涼入骨的雨,好像已經化為細絲緊緊附著在“謝茉”的靈魂深處,讓她也忍不住一顫。
謝茉儘力平複情緒,將三人之間的糾葛從頭再捋一遍,卻越捋越憋屈。
這憋屈不是因為原主被搶了男朋友,而是因為她和白江河壓根還沒確定關係,因此,謝茉此刻連指著眼前這倆人大罵渣男賤女的立場都沒有。
最多不過指責他們不夠朋友,好上不說便罷了,結婚都不提前通知她一聲—哦忘了,她在鄉下根本沒法通信。
這話純屬自找不快,傷敵一百自損八千,自曝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