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時,謝茉已把自己收拾整齊,走近廚房門便聽見趙嫂子在說話。
“……這是我昨天買菜聽著的,今兒又聽見咱們院裡的李嬸子也和人嘀咕茉茉和白家兒子的事,哎,這一個個的,話越傳越不像樣。”
謝茉抬步近前,淡淡反問:“怎麼個不像樣法?”
趙嫂子正在刷鍋,轉過臉,眼珠滴溜溜地,驚疑不定地瞅著謝茉,訕訕笑說:“……茉茉下來了。”
謝茉到章明月旁邊坐下,繼續好奇問:“都說什麼了?”
背後說人,當事人聽見不算,還問在當臉,趙嫂子尷尬得厲害,但也立刻回過神來。
趙嫂子目光閃爍,埋下頭忙手裡夥計,說得遮遮掩掩:“……就說拋棄啥的。”
謝茉微微一笑:“得是正式談過對象才稱得上拋棄吧,我和白江河可沒有,您是知道的吧?”
她和白江河對內對外的關係從頭到尾都是朋友,這一點比金子還真,把問題懟到白江河本人跟前也是這個話。
趙嫂子如蒙大赦:“是是是,咱們都知道你們就是朋友,沒談過,是他們胡說八道。”
停了一下,她匆忙補充辯解:“她們造謠,我從來都不參與的。”
怕是沒少傳家裡的閒話。不過,趙嫂子現在這麼說卻正中謝茉下懷,正愁章明月對趙嫂子太過放心信任。
她今天就要揮刀劈出一條縫。
“謠言可比刀還傷人。”謝茉似惱非惱,屈聲問趙嫂子,“可您明明知道她們在造我的謠,都聽見了怎麼不去說清真相,幫我辟謠呢?”
說完,還委屈地看一眼滿麵慍怒的章明月。
謝茉因夢境,臉色略憔悴蒼白,眉眼低垂,纖長濃密的睫毛似被細雨打濕的黑羽,唇緊緊抿出一線白痕,真是好不可憐。
路人見了尚且要動惻隱之心,更彆提親媽章明月,她視線轉向趙嫂子,眉頭微不可見地蹙了蹙。
趙嫂子聽見有人詆毀茉茉,不前去反駁製止,很有點說不過去。
一開始趙嫂子說外麵傳茉茉流言時,她隻氣憤碎嘴說閒話的人,更對那兩個罪魁禍首咬牙,茉茉一問,她才幡然醒悟——身為謝家保姆的趙嫂子對自家私事了解頗深,當場撞破人傳謠,不去反駁,擱旁人眼裡便等同默認。
章明月神色略沉了沉。
不過,她還是笑著打圓場:“趙嫂子肯定沒顧上。”
趙嫂子一下子懵了。
她去打醋時,院裡另一家的保姆正跟售貨員叨咕謝茉,琢磨謝茉這回住院是被白江河跟袁向紅氣的,大院裡的人講究話說三分藏七分,起個開頭,兩人私下一對眼神,就明白對方的意思,她也明白對方的意思,但她裝沒聽見,打完醋笑笑就走了。
之所以不說,是因為人家說得藏頭露尾,她犯不上戳破,平白給人沒臉得罪人,更彆提當中還有個門路廣的售貨員,自己不定哪時候就用上人家了。
等見到章明月,不知怎地一衝動,張嘴就添油加醋把事朝嚴重裡給吐嘍了。
沒想到會被謝茉當麵一句趕一句地逼問得心頭突突跳。
終於,趙嫂子再也招架不住,漲紅著臉,不大自然接過章明月話頭:“是,我、我急著回來做飯。我也怕說錯話惹麻煩……”
趙嫂子平日瞧著精明能擔事,沒料到真碰上事,確是個見麻煩就躲的,倒是她看走了眼。
這也說明,趙嫂子心裡和他們隔了好幾層。
章明月斂儘情緒,溫言細語,卻把話說得直白:“咱們這些年長一輩的,要比茉茉她們這些丫頭更懂厲害,聽到有人往丫頭們身上潑汙水,如果咱們不給她們出頭證明,她們該怎麼辦?”
趙嫂子一臉慚紅,喏喏稱是。
實際上,她頗不以為然。
小時候,在大戶人家做燒火小丫頭時,她就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而且,她剛被謝茉個丫頭片子當場下臉,心頭正欻欻呲火。
她就是傳了個話,外麵的風言風語又不是自己攪和的,乾嘛拿自己撒氣。
趙嫂子看了謝茉一眼,這個本就和人不清不楚的丫頭直勾勾地回視過來,那眼珠黢亮,像能把人看穿似的。
反倒是她這個年長一輩的人因為剛剛的咒罵,以及先時便揣了看樂子不嫌事大小心思,心氣不足,先彆開臉,低頭轉身去收拾廚具。
謝茉的視線從趙嫂子身上轉向章明月。
章女士不愧做了多年領導,養氣功夫非常厲害,她不錯眼地暗睃著,方才捕捉到她藏於眉宇閃逝的不快。
謝茉目的達到,便不再言語,乖巧安靜端坐,聽兩位成熟的大人若無其事閒聊其他瑣事。
今天趙嫂子手腳格外麻利,打掃完廚房便告辭離開。
外頭傳來院門合上的聲響,章明月歎口氣:“今天怎地當麵讓趙嫂子下不來台?私下先同我講,我再去提點她豈不更圓滿?”
知女莫若母。
今天茉茉格外敏銳,抓住趙嫂子的話柄,還衝人發難,和平日的她非常不一樣。
她驚喜欣慰之餘,愈發心疼。
成長都是摔打中來的。
謝茉故作不服氣:“她隔岸觀火不說,還幸災樂禍,我一時氣不過。”
“你呀。”章明月不忍再說教,無奈又愛憐地戳了一記謝茉額頭,心頭千頭萬緒。
這類涉及男女私情的謠言不僅影響往後姻緣,還給婚後的幸福埋雷,並且,在如今這樣風聲鶴唳的大環境中,總歸讓人更懸心。
造謠容易,辟謠難。
再難,也得想法子降低影響。
謝茉低頭認錯狀,可低斂的睫羽掩映之下,瞳仁光亮明明滅滅,表露內心起伏不平。
趙嫂子豈止隔岸觀火、幸災樂禍,她更擅長見利忘義、落井下石。
就是她將造假書信藏進書房,且在調查人員問詢時編造偽證,朝謝濟民頭上一盆又一盆澆臟水。
背後操縱趙嫂子的幕後黑手也浮出水麵。
僅是回想,袁向紅趾高氣揚的姿態,浸著毒汁的眼神,仍可化為一根根細針,穿破夢境阻隔直直紮進謝茉眼窩。
不過,袁向紅溢滿惡意的話,聽在謝茉耳裡猶如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