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何四倉皇四顧的時候,卻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走來,父親攙扶著母親,兩人看上去精神都不太好,父親的臉上更是披青掛彩。
何四不知道自己現在披頭散發的鬼樣子才是真破落。
腫著的半邊臉已經淤散成一片青黃色,雙手因為脫臼過此刻還是很不靈便的垂落,手腕被新添的鐐銬磨破皮膚帶著血跡,渾身上下都是牢獄中陰暗潮濕的酸臭味。
何四上前一步,身上鏈子叮哐作響。
何三水見到兒子的慘狀,心疼不已,齊柔倒還好,因為她看不見。
何三水張了張嘴,喝了一晚上的悶酒,隻是在肚子裡釀出一句徒然的問候,“小四,沒事吧?”
何四點點頭,故作輕鬆道:“好著呢。”
齊柔緊緊抓住何四雙手,何四這才看到她臉上還沒完全退去的巴掌印。
何四輕聲道:“爹,你彆欺負娘了,我在牢裡都沒挨打,娘在家裡怎麼就挨了打呢?”
何三水沒有回答,隻是交代道:“你機靈點,到了刑部可彆不說話啊,老實交代就好,也彆怕,隻要刑部大人調查清楚,不用多久就能回家了。”
何四點點頭,父親這番安慰的確沒有什麼說服力。
齊柔拉著兒子的手,還未說話就哽咽起來:“兒啊,你要照顧好自己,花兒說等你回家,就成親。”
何四勉強朝母親笑了笑,看了一眼遠處的何花,低聲說道:“知道了。”
三人隻來得及說了沒幾句話,朱大人就拱手與典史道彆,翻身上馬。
六名壯班動了起來,兩人負責押送何四,另外四人兩前兩後,負責必要時的喝道、開道工作。
何三水拉著齊柔的手,默默讓出道來,看著兒子被押解離去。
大離京城名為朝奉城,離朝從關外彥天城遷都至此不過數十年,改原先的幽州府為如今的天奉府。
彥天城也成為陪都,五代皇帝兩都巡幸,直至喜帝天佑年間才徹底定都朝奉城。
何四走到天奉府刑部大門的時候,已經過去半個時辰。
何四發現隻有自己的腳力最弱,那六個一路押送的壯班都不覺疲累,偶爾遇見湊熱鬨的百姓時,壯班一聲喝道,嚇退旁人,倒是自己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的,一路隨行給提牢朱大人牽馬的小吏也是腳步輕快,隻有自己的腳踝已經磨出鮮血。
其中一位知悉朱大人性子的壯班嘲笑何四道:“這就走不動了?人家發配邊疆的犯人都沒你這麼虛的。”
興許是朱大人真的性子極好,另一位壯班也不忌諱道:“還是你小子級彆不夠,配不上囚車,害得我們也陪你走道兒,沒有馬騎。”
朱大人聞言嗬嗬一笑,玩笑道:“嗬嗬,倒是我不合群了,下次注意。”
嚇得那個壯班臉色一變,懷疑是不是自己嘴賤惹得大人不快了,直到看到朱大人臉上的和煦笑意,這才放心下來,他應該是真的在說玩笑話。
何四瞬間明白過來,自己級彆不夠,用不上囚車,手上也隻是鐐銬而不是“三木”枷具,這證明了自己並沒有受到反賊應有的待遇。
路上何四想明白這點,當即就要熱淚盈眶,這真是萬幸了。
提牢收了何三水的銀子,也不好對何四太過嚴苛,隻是麵帶疑惑地問道:“你這小子,怎的要哭了,才走幾步路不至於吧?”
何四唯唯諾諾,說道:“回大人的話,小子天生膽小。”
幾個壯班樂了,“就老三兒子這點膽子,哪有一點反賊的樣子?”
何四眼睛偷偷瞄了一眼馬上的朱大人,頗為委屈道:“我本來就不是反賊啊。”
朱大人神情忽然淡漠起來,隻是冷冷說道:“不管你這是真話也好假話也罷,你自己說的都不算,到了刑部,幾位大人自有定論。”
何四老老實實閉嘴,不再自作聰明,他想起了臨行前,赫連鏞對他的告誡。
昨夜赫連鏞與他說了一夜的話,大部分何四都忘了,有幾句卻記得真切,今日被提出牢房時,赫連鏞哈哈大笑,對他說:“小子,咱這一彆估計就再無相見之日了,你小子膽子不小,可惜裝相不行,少些自作聰明,否則去了刑部,少不了要挨打。”
何四滿麵愁容,喪氣道:“您可閉嘴吧,你比我爹還了解我?”
赫連鏞說道:“誰說父母就一定了解孩子的?”
何四忽然覺得赫連鏞說得對,自己在父親眼裡是什麼樣子?
膽小內向、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
自己是這樣的人嗎?顯然不是。
自己為什麼要和一個反賊說一夜的話呢,可能是當時的境地讓自己害怕吧,也可能是可憐他,畢竟他就要死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還要被好生相待,活活淩遲兩天,何四不禁對他生出些許敬意,生死之間,有大勇者,麵不改色,談笑風生。
回想起來,原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說過這麼多話了。
何四先被關到了刑部大牢,因為不知道大人何時召見,故而又免去了一頓殺威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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