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黃昏,何肆背著重劍走在沂州府北境,這是兩府一州交界之地。
這匹楊元魁讚不絕口的步雲獅子驄腳力果真非凡,這馬兒雖然不馱一物,可跟著何肆一夜一日,緊走慢走行了三百裡,現在已經快出了沂州府,這才終於停住了腳步,有些疲態。
獅子驄碩大的馬眼瞪得像銅鈴,它不理解,自己明明自己才是馱獸,為何還跑不過一個人?
而且這人是比牲口還牲口,跑了這麼久,不累嗎?
沒有了儀鑾司的虎皮,何肆自然住不得官家驛站,隻能夜宿一家驛道旁的野店,美其名曰“民驛”,卻是不敢建在禦道和驛道旁,藏得深遠,倒是荒僻得很。
若非何肆藝高人膽大,都要掂量掂量這是不是一間殺人劫貨的黑店。
他看過的雜書不少,有道是“外間窮鄉僻壤,有等慣劫客商的黑店和不守清規的廟宇,多有在那臥床後邊供桌底下設著地窨子,或是安著地道。”
所以許多進京趕考的學子,若是兜裡沒錢,又尋不到會館,寧可睡墳頭也不住野店、破廟。
這家沒有招牌的野店隻有三間瓦房、一間廚房、一個馬棚。
由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獨自經營,何肆沒有要吃食,隻是吩咐他喂好馬,然後就是當著那個壯漢的麵,拿出一塊銀錠子,都說財不露白,何肆卻是徒手掰了一點兒碎銀子,遞給漢子。
光這一手,就足夠何肆在江湖上就能混出不小的名頭來。
說來可笑,何肆現在是大戶不假,身上銅錢卻是沒有多少,都是錢莊票號和足紋銀。
何肆露了一手武人手段,漢子當即對他敬畏有加,況且他也不是沒有眼力見兒的人,麵前這位少年挎刀負劍,一看就是個不好招惹的少年任俠。
漢子名叫劉訥,倒真不是經營黑店的,就他那點三腳貓功夫,在這二府一直隸州地交彙的三不管地界開黑店,怕是被黑吃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不如老老實實,誠信經營。
今晚這小小野店中就隻有何肆一個落腳的,劉訥手腳勤快地喂完馬,就湊到何肆跟前,殷勤詢問要不要點吃食,要喝酒也有,就是土燒。
何肆對他更加提防,一開始就說了隻要將馬喂飽就行,這會兒仍是不死心一問,是那土燒精貴?還是販些吃食能多掙錢?還是要下迷藥?
“我現在還不餓,等餓了再喚你。”何肆搖了搖頭,婉言謝絕。
劉訥也不再堅持,悻悻然點了點頭,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
這小店地處偏僻,不敢明著開到驛道旁,白天鬥膽去路邊支個攤賣茶賣酒生意倒還好,到了晚上能陰出鬼來,難得遇到個投店的,劉訥倒是談興頗高,不願就此冷場,又問道:“少俠這是要去哪兒?”
何肆白天路過一家驛館的時候打聽了,沿著驛道一直到了沂州府北境,往西北是直隸州泰安,往東北是青州府。
說起泰安,便是取自“國泰民安”之意,而泰安州境內天下聞名之地,便是泰山。
何肆忽就想當初那山東起義的孟釗、赫連鏞這些反賊,好像就是在兗州府起義的,起先隻聚攏了兩千人,路過泰山的時候,“泰山險阻”,作為“背山麵海”之地,這裡成為“山賊”們的絕佳棲息場所,一番短暫的韜光養晦之後,加之在沂、青二州的聲勢,幾乎就實打實湊滿了八千人。
反賊的八千人可不是虛張聲勢,不比吃空餉的朝廷軍備,八千能報成三萬,反軍就這般一路勢如破竹,合縱連橫,最後八方聚義,連同山南道,彙總五萬大軍,直接打到了津山府。
誰知五萬多人還隻是先手,後揭竿之人源源不斷,卻是卻被仙人出手擊潰,摧枯拉朽,而以孟釗為首的奮勇當先的八千人則是首當其衝,近乎全軍覆沒。
若是萬人陣勢,說不得也就坑殺了,八千這個不大不小不尷不尬的數字,死傷隻剩不到千人,最後還是天符皇帝陳符生拍板,將大大小小的頭目牽頭曳足,押送回京,所以年初那兩個月,沒有萬象更新,沒有千門萬戶曈曈日,隻有西市斬首,東市淩遲,血光衝天,月赤如血。
墩敘巷的劊子砍頭砍到手軟,又是些吃力不討好的,這些反賊哪來的家人花錢打點?
這之前,意氣風發,時來天地皆同力的孟釗就登過泰山,沒有留下什麼名垂千古的詩句,隻是拾人牙慧,歎息道:“山下有虎,然苛政猛於虎也。”
泰山乃是五嶽之首,何肆也是早有聞名,不說心馳神往,無非是順路去一趟,不登山,遠瞻一下,也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了。
當然,若隻是如此,以何肆的性子,定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否則當初在苕溪府他就不會拒絕楊寶丹的提議去倒士山上看看風景。
他去泰安,是真有一樁事情要做。
何肆對著劉訥說道:“去泰山。”
“去泰山好啊。”說起泰山,劉訥臉上也是與有榮焉,“這邊離泰山還有三百多裡呢,少俠騎馬,估摸著也得五六日腳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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