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以楊博的見識,多少能看出來,皇帝對他們這些人畜無害的晉人意見極大。
上次他給兒子楊俊卿塞去修昭陵,混個資曆,皇帝還特意敲打他,讓楊俊卿注意點,要是連大雨都防不住,到時候臉上都不好看。
簡直豈有此理,還沒有開始伸手,就已經假定他要貪汙了。
不止如此,此前高儀還一度囑咐他,入了閣就要不偏不倚,不要一味拔擢或是袒護山西人。
這話是誰讓高儀說的,他心裡可門清。
可見皇帝對他們的成見。
是故,皇帝讓王崇古入京之事,一再拖延,也是楊博的主張。
非要王崇古安排好了後手,才能入京。
楊博自認對皇帝了解極深,聽到王崇古給皇帝說好話,更是不由暗暗搖頭,心知這位同鄉,必然受了皇帝哄騙。
王崇古搖了搖頭:“倒是隻寒暄客套了一番,並未具體說及什麼事。”
他頓了頓,充滿風霜的乾練臉龐上,露出一絲古怪之色:“不過,似乎對我頗為熱情。”
“對俺答封貢之事大加稱頌,屢屢肯定我的才乾,還說讓我入主兵部,乃是為了借我俺答封貢的經驗,以期封貢土蠻汗。”
“期間……頻頻把臂而談,執手交心。”
話音剛落。
楊博撇了撇嘴。
張四維以手扶額,語氣無奈道:“舅父,皇帝單獨召見大臣對誰都這樣。”
王崇古一怔,狐疑道:“果真?”
虧他還以為皇帝單純欣賞他。
張四維有氣無力點了點頭:“當真如此。”
“如今朝臣中,都說,這位陛下私下裡話本看多了,尤愛把臂言歡,執手相看。”
雖然知道很多朝臣吃這一套,但看到舅父也上鉤,多少有點好笑。
楊博倒是說了句中肯話:“不過,想借你的聲望,平息土蠻汗,倒可能是真的。”
“學甫獻策了嗎?”
以王崇古在蒙古人中的聲望,想要平息土蠻汗,還真缺不得他。
王崇古搖了搖頭:“隻客套了一番,並未獻策。”
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要獻策也不是現在。”
楊博露出探究的神色,看來這位後進,還真有獻策的意思。
張四維直接問道:“舅父怎麼不獻策?若是能得聖眷,豈不是再好不過?”
當初他做日講官的時候,對皇帝不屑一顧,認為是一個掌不了權的兒皇帝。
但現在看來,還是多少有些武斷了。
縱使不喜歡如今這位皇帝,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登基不過一年,就已經能左右朝局了。
隻聽王崇古歎了口氣:“你們久在中樞,竟是都以為封貢這般簡單。”
他突然有些懷念高拱了。
王崇古就事論事,繼續說道:“早在庚戌之變後,世宗皇帝就有意互市。”
“此後卻仍是拉鋸了二十年,這自然並非無端由來。”
“彼時也嘗試過互市,但俺答汗一麵答應,一麵繼續放縱劫掠。”
“甚至前腳賣馬,後腳率人搶回來。”
“朝廷向俺答汗問罪,其人則是大言不慚說‘我能自不入犯,不能禁部下之不盜’。”
“在這二十年中,我朝逐漸在軍備上壓製了俺答汗,才能使其約束部族,安心互市。”
“若是要對土蠻汗如法炮製,至少也得將其打服了才行。”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不僅僅是軍備上的需求,也是人心的必然準備。
占據上風的互市,是眼光卓絕,處於下風的互市,則是卑躬屈膝。
世宗改製之前,朝中對於軍中主戰派,可是強勢壓製——“虜寇臨邊尚未入境,官軍不得出兵搗巢,以啟邊釁”。
而到了隆慶年間,朝中反倒全是鼓勵軍官主動出擊的聲音——“臣請亟施其禁,如虜賊臨邊住牧,聽將領提兵襲擊,有功如例升賞”。
這些都建立在軍備的優勢上。
隻有對土蠻汗軍備上占據優勢,才有希望對土蠻汗封貢。
這,就不是獻策所能改變的了。
如今薊遼長城外的土蠻汗,屢屢侵邊,時常劫貨擄人,滿載而歸。
即便偶爾被邊軍攆跑,也不過吃些小虧。
完全沒有被打痛,哪裡會輕易俯首稱臣。
楊博麵無表情,佯裝仔細聽著,不時點頭,實則是左耳進右耳出,他一個要致仕的人,根本懶得聽。
張四維反倒認真思忖起來。
想了想,突然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難怪無論是高拱張居正,還是皇帝,都想調舅父入京!”
宣大承平數年,究竟是有待鞏固成果,還是可以將重心放在土蠻汗身上,中樞恐怕心裡也沒數。
自家舅父在宣大,經營得鐵板一塊,便讓中樞起了心思。
想要將人調走之後,再換人慢慢查看。
若是局勢穩固,便逐漸減少發去宣大的錢糧、募兵、客兵,轉而放在彆的緊要地方。
反之,則繼續固守。
張四維逐漸學著,站在中樞的立場上思考。
王崇古點了點頭:“所以我以為,皇帝和內閣,應該隻是想著眼於土蠻汗,並非像你們先前所說,想騙我入京,對我不利。”
楊博替王崇古憂心道:“這些話,學甫怎麼不跟皇帝說?”
“學甫沒有獻策,就怕被皇帝誤會啊。”
獻策好不好使且不說,但封疆大吏入京,不陳述一番地方情事,針砭時弊,很難不讓皇帝懷疑這是態度問題。
這是老前輩的經驗教訓。
王崇古失笑:“虞坡公多慮了,陛下讓我將宣大見聞,整理成奏疏呈上。”
楊博這才放心頷首。
正在這時,管家進來,走到楊博身邊,耳語了一番才退下。
楊博頷首,揮退管家,對王崇古笑道:“堯封跟君采也到了,咱們先去會館宴堂吧。”
堯封跟君采是霍冀和石茂華的字。
霍冀是根正苗紅的晉人,石茂華雖然是山東人,但祖籍山西,又久在楊博手下做事,與霍冀也有姻親關係,自然算是晉黨中人。
這就是晉黨宴會了。
大臣私下設宴相聚,多少不合製度。
但楊博口中的會館,乃是全晉會館,本身就是給山西的士子、官員寄宿飲食的地方。
如今一票山西人恰好去會館吃喝,順便給王崇古接風洗塵,還真算是合情合理。
楊博起身了,王崇古跟張四維也起身跟上。
會館就在楊博府邸旁邊,之間也就隔了一堵牆。
甚至於,楊博作為黨魁,有一半時間都住在會館。
也是如今要致仕,這才把位置騰了出來。
三人剛走出來,霍冀跟石茂華便迎了上來。
“楊閣老、王尚書、張尚書。”石茂華位份最低,禮數也最周全。
霍冀隻是略微拱手,朝楊博行了一禮。
楊博坦然受下後,才回禮道:“堯封、君采不必多禮。”
一旁的張四維跟王崇古也拱手:“霍都禦史、石侍郎。”
五人一路寒暄,穿廳過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