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鏡老人笑道:“孺子可教。秦方所鑄銅鏡,鑄成之時金燦燦的,煞是好看,但惜乎不能持久,用不了多久就變綠發黑咯。我唐方所鑄之鏡,鑄成之時便銅色發白,不那麼好看,但勝在可保光華長久,照人麵目更為清晰。”
江朔道:“原來有這樣的門道,不過剛才我看著鏡子兩麵都黑沉沉的,老丈你又怎麼看出它配方不同呢?”
磨鏡老人笑道:“老夫常年磨鏡為生,什麼鏡子我沒磨過?不需上眼都能分辨。”
說著真的閉上眼睛,左手拿起銅鏡,以右手食指彈其背,隻聽銅鏡發出一聲低沉如龍吟之聲,他又翻轉過鏡麵,再次彈擊,這次卻發出一聲清越的脆響。
江朔道:“背如鐘,麵如鈸,果然大不相同。”
磨鏡老人洋洋得意,看著就是一年老的手藝人,哪裡像武林前輩耆宿?
江朔見他停手,又要上前去看那鏡麵,磨鏡老人卻道:“此刻不過恢複道你入手時的樣子而已,想比製鏡之時,還是多有不如。”
江朔道:“不妨事,就算這鏡麵是本朝初年所鑄,距今也有兩個甲子了,稍有褪色也在情理之中。”
磨鏡老人忽然又怒,道:“你小子仍是看我不起麼?我偏要打磨到這鏡子出鑄之時的光華,不對……比它初鑄時還要完美!”
說著他右手摘下腰間的葫蘆,單手拔了塞子,將葫蘆托在右手,左手持鏡,這次卻是鏡麵向上。磨鏡老人將葫蘆慢慢傾斜,葫蘆嘴中流出一道粘稠黑水,滴在鏡麵之上。
這黑水落在鏡麵上卻不流泄,而是緩緩的在鏡麵上展開,江朔細看之下,才發現並非液體,而是異常幼細的黑色粉末,因為這粉末太細,以至於遠看好似水流一般。
磨鏡老人將葫蘆小心地放在地上,將右手按在這黑色粉末之上,開始在鏡麵上摩挲。這次右手卻旋轉的極快,他左手托的甚穩,右手飛快圓轉之下,黑色粉末均勻地布滿了鏡麵,如渦流般旋轉起來,卻一顆也沒有落到地上。
江朔奇道:“這是什麼?”
磨鏡老人抿著嘴唇專心研磨,並不回答,盧玉鉉在一旁道:“這是解玉砂。《詩》雲,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他山之石’說的就是這解玉砂。此物出自河北邢州,又稱邢砂,晶玉瑪瑙,皆以此物研碾成器。”
這“解玉砂”莫說江朔,就是崆峒三聖都不知曉,因盧玉鉉是河北範陽豪族,才知這玉工的秘寶。
盧玉鉉接著道:“解玉砂有赤褐,青紫各色,不過黑色的卻極為少見。邢州人將山岩碾碎晾乾,以細篩篩之,再以水浸衝洗,解玉砂極重會沉入水底,而其他塵土會浮在水麵上被衝走,如此反複搗碎,細篩,衝洗,最終得到的解玉砂比米糝更細。而像磨鑒前輩這樣細如水油的,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了。”
程千裡道:“原來是以治玉的手法來磨鏡子,卻搞得這麼神神鬼鬼的。”
盧玉鉉卻頗為敬畏地道:“可沒你說的這麼簡單,程郎你想,解玉砂硬逾金鐵,方可治玉,尋常玉工磨玉需要以厚革覆之,以足蹬玉車研磨,萬萬不能上手的,否則皮膚嬌嫩,這細砂一摩,不是全是血道子了麼?如磨鑒前輩這樣飛快摩挲,隻怕血肉都要磨沒了。”
眾人再看磨鏡老人的手,摩挲這比鐵砂更硬的解玉砂,竟然混若無事,方知他這其實是展露了一門極高深的功夫,隻怕不亞於鐵刃悉諾羅的“金鐘罩”功夫,頓時心生敬佩。
磨鏡老人撚動解玉砂在銅鏡上摩挲良久,才停手,右手取過葫蘆,將銅鏡對準葫蘆口,左手一傾,鏡麵上的黑砂彙成一道細流重新流回葫蘆之中,自然是涓滴不曾外泄。
磨鏡老人這才一揚手,將銅鏡遞於江朔,向上忙恭恭敬敬地上前雙手接過八尺神鏡,接過鏡子時他注意看老人的右手,居然膚色如常,彆說血道子,連一點赤紅都沒。
江朔心中暗暗稱奇,盯著老人的手掌看得出,磨鏡老人道:“看我的手做什麼?叫你看鏡子。”
江朔舉起鏡子來看,不禁大吃一驚,此刻他仿佛麵對一麵無波的湖麵,鏡中的自己纖毫畢現,連頭上的一絲亂發,麵上的一點塵土都清晰無比,仿佛不是在照鏡子,還是在看另一個自己一般。
磨鏡老人見江朔看著鏡子良久不語,麵上露出驚異的神情,不禁大為得意,道:“小子,現在你知道老夫這‘磨鑒客’的名號並非浪得虛名了吧?”
程千裡和王棲曜見狀好奇心大盛,也想湊上去看,盧玉鉉忙一手一個拉住他二人,道:“江湖盟主之寶中蘊含這大秘密,豈是我等能細觀的?”
二人這才悻悻作罷。
其實這透骨神鏡若不按特定角度以燭光照射,是絲毫看不出特彆之處的,隻是眾人不知罷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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