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自信,他認為肚子裡揣著鬼的人在自己麵前沒有不露相的,這麼多年,哪個墳塋地的狐狸沒鬥過!“不可能”,他又自言自語地叨咕一句。
他晃了晃腦袋,把精神集中在目標的選定上。隨著手指的滑動,猶如躋身摩肩擦踵的人流之中,應接不暇辨彆著目標……
“切!就他。”
十幾分鐘後,樸東旭把食指肚按在一個叫朱榮浩的名字上。這是一個偷了四十年錢包的老賊,近幾年監控攝像頭的普及幾乎斷了老賊的活路,再加上九次入獄,讓他沒來得及娶妻生子,以至到老落得個無依無靠、差點流露街頭的慘狀。不過,賊畢竟具備一定的靈性,老家夥憑著多年在江湖這個大染缸裡積攢的灰色人脈,左挑右選最終擠進了利益巨大、市場前景又好的“賣小包”行列。樸東旭在第一次盯上他時,就把他的靈性儘收眼底。反正抓他一回也搜不出三克五克,也不能在戰果薄上添什麼“重彩”,遂嚇唬一番就把他發展成了線人。後來證明老家夥果然沒讓樸東旭打眼,確實遞出了幾個夠分量的線索,出了點兒“大彩”。不過,老家夥事兒多,乾點活兒就要工錢,每次遞個“點兒”,都抱怨自己年老多病,又苦於微不足道的經濟困難,總想多弄幾遝違禁藥品管理科有限的“情報經費”。於是樸東旭在撥通他手機的第一句話就說:“老不死的,我手裡現在有六百萬元特情費,你啥意思?”
“啊依勾!領導,瞧您這話說的,這不是逼我嗎?有活兒的話我早主動找您了,還能等您來找我要啊!啊依勾……真是的。”
電話那頭的朱榮浩油腔滑調地耍賴。可是狐狸再狡猾也蒙不了獵人,樸東旭心裡有數,以老家夥的德行,一聽有六百萬韓元特情費,就算沒準確消息,他也會找些捕風捉影的線索遞上來,甚至不惜把“分小包”的上線“肝癌黃”給撂了,怎麼會當即推諉呢?
所謂接受合理的一切並不難,難的是接受不合理的一切。樸東旭立馬斷定這老家夥有貓膩,他用令人壓抑的陰冷聲調說:“老不死的,你他媽的是不是想整個終身監禁到裡麵養老啊?你他媽背著我在白頭山夜總會賣小包我不提,你的上線肝癌黃半死不活的我們也不稀得理他,抓完他還得給他辦取保,反正他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我今天主動給你打電話,你他媽心裡沒數是不?該死的!公事公辦唄?”
事實證明心懷鬼胎的人心理素質再好都沒用,永遠也逃不過審訊專家的鷹眼。再加上樸東旭的雷霆手段在藥販子圈裡名聲太響了,隻這幾句恐嚇就起到了效果。電話那端支吾了幾聲,音調逐漸夾雜著委屈軟了下去:“啊依勾……領導,是這麼回事,我賣小包是不對,我不該言而無信,背著您又……”
“說重點!咋的?還得讓你現在就進籠子?”樸東旭陰狠狠地喝道。
“啊依勾……啊依勾……我不是想多掙點嗎?啊依勾……”
“說重點!老不死的!”
“哦,我也出了兩條貨的錢,肝癌黃的小舅子發貨時也給我捎點兒。不過那個狗崽子也掙我錢了,一克掙我兩千多呢!”
“他咋往回帶?”
“用包裹快件。”
“寄到哪兒?”
“京畿道,他有個馬子在京畿道,那娘們兒也抽。貨到他去取。”
“具體時間?”
“嗯……最晚明天下午吧。”
“說準點兒?”
“準……準點兒誰知道哇!得快遞公司送上門才知道啊!”
“把他馬子的地址給我?”
“啊依勾!京畿道香春大街……”
等朱榮浩說完具體地址,樸東旭咬牙恐嚇到:“老不死的,你他媽要敢漏半個字,我敢保證你這輩子沒機會再呼吸到自由的空氣了。”
“啊依勾……領……領導,我……我都撂了,還能扯彆的嗎?那……那能不能把我那九百萬元貨款……”
朱榮浩還沒說完,樸東旭惡狠狠地罵道:“滾!老不死的!再多嘴把你也刮進來!”
罵完,樸東旭掛斷電話。他沒想到自己這頓“蒙古炸”還真以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概率斬獲了還算突出的戰果,心裡不禁湧起一股“忙裡偷閒”的小興奮。他知道,單單為了自保,朱榮浩也不敢向肝癌黃的小舅子透露半個字,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這趟黑活保準拿下。
第二天一早,他打電話讓金善英去租車公司租了一台凱迪拉克越野車,事先停在通往京畿道的公路邊,然後他簡單改扮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打出租車來到停車點,從金善英手裡接過車子,向京畿道駛去。途中,他從後視鏡仔細觀察了一番自己的扮相,覺得這個“小偏分”式的假發套確實比自己那發著亮光的禿頂強多了,看上去似乎年輕了十多歲。臉上這副大墨鏡也不賴,給自己本就肅殺的霸氣又增添了不少冷酷和陰森。他很自信,這種形象對付起心驚膽戰的藥販子應該手到擒來。
他心中有譜,朱榮浩絕對不敢對自己說假話,此去肯定不會撲空。凱迪拉克在京畿道城區繞了不一會,就確定了老家夥提供的那個地址。此時,他心裡一陣悵然,如果現在就把這個極具價值的線索提供給陳斌該多好啊!那樣整整省了一大圈又危險又繁瑣的麻煩。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陳斌在押的時間太長了,除了那些馳名業內的“老貨主”之外,像這樣突發的線索他是沒機會也沒條件提供的,隻能讓人望洋興歎啊!
樸東旭將車子停在小街的拐角,死死盯著相隔三個門樓的紅漆大門。就乾黑活而言,這種套院平房比樓房強多了,樓房格局複雜,住戶又多,一個人身單影隻的去抓藥販子還真具備一定的風險。他眼珠沒動,憑手感把三發事先拔掉彈頭的空包彈一顆一顆摳出彈鼓摸索一遍,又一顆一顆地重新頂進彈鼓,然後合上彈倉,做好隨時鳴槍的準備。
他這番動作看似多餘,實則是行業特質養成的習慣。尤其是乾這種風險不低於拆炸彈的黑活,那細節決定的可不單單是成敗了,往往決定的就是生死。首先,他必須保證行動過程中不能出現藥販子拘捕、反抗的情況,也不能出現被群眾圍觀或被附近的警察訊問的情況,因為無論哪種禁藥,單槍匹馬抓人抓臟的現象都不正常。就算事後做出當時因情況特殊來不及呼叫同仁的解釋也太牽強了,必定招致懷疑。所以,他必須保證出手就鎮住藥販子,速戰速決。其次在乾黑活過程中不能留下個人的痕跡,否則一旦藥販子自己“爆料”或被相關部門注意到,捋著須子就危險了。這就是他為什麼把前三發子彈都弄成空包彈而且還要戰前臨檢的原因,萬一需要開槍震懾藥販子的話,也不至於傷人或把自己射出的彈頭留在現場。
說實話,一個人乾黑活力量太單薄了,連最起碼的震懾力都缺乏。但沒辦法,大韓民國的法製就是這樣嚴肅,樸東旭還沒在身邊發現“誌同道合”的“同誌”。再者,就算有這樣的人,他也不需要,因為最後還是麻煩。眾所周知,能夠徹底保守秘密的隻有死人。
正盯得眼睛發酸,擦著他這台凱迪拉克拐過去一輛箱式快遞貨車。他精神一震,手指摳住車門把手,做好了出擊的準備。
不錯,快遞貨車真就停在了紅漆大門前,身著紅藍相間工作服的快遞員下車按響了門鈴。他摳開車門,一隻腳踏在地麵,大半邊身子依然躲在車內,握在手中的左輪式警槍縮在褲兜裡,就等著目標出現。
半分鐘後,大門打開,走出一位穿著家居服的慵懶女人,一臉夜生活高度頻繁的樣子,隔著幾十米,都能輕鬆猜到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是由膀胱裡沒來得及排出的尿液堆積起來的。
女人拉著臉簽單據的時候,樸東旭下車,步伐儘顯悠閒,掐著時機向大門口靠近。
此時,小街上基本沒有行人,兩個哄孩子的老婦也在百米開外的街口,靜得非常適合乾黑活。
簽完單的女人也許是輕車數路了,表情非常漠然,好像不知道所收取的貨物的“分量”似的,連相距不足十米的樸東旭也沒注意到,咕噥著嗓子衝搬貨的快遞員說:“放門裡吧。”
樸東旭通過墨鏡盯著快遞員懷裡的紙箱,上麵赫然是某知名品牌嬰兒奶粉的商標。鐵門敞開半扇,女人站在門邊,快遞員一腳門外一腳門裡地把有些分量的奶粉放到地上,轉身跨進駕駛室。
此時,速度決定成敗,快遞貨車還未啟動,樸東旭的腳已經把即將關閉的鐵門彆住了,同時,輕型手槍也頂在了女人的下巴上,“彆動!箱子裡是啥?”
瞥見貨車排氣管噴出的那縷藍煙和隨即消失的半截車身,回過神的女人這才確定麵前的槍口和男人跟快遞貨車沒關係。她瞪著眼睛咽了口吐沫,仔細盯了一下火藥味很濃的槍口,結巴著說:“你這……啥……啥呀?”
樸東旭知道女人這是嚇傻了,他用皮鞋尖踢了一下地上的奶粉箱,咬著最瘮人的聲調問:“說!這裡是啥?”
女人後退了半步,盯一眼槍口,再盯一眼樸東旭的臉,哆嗦著說:“這不是我的。我……我也不知道是啥呀!”
“放屁!這不是奶粉嗎?咋說不知道呢?誰的?快說!”樸東旭不僅把槍口跟進了一步,還拽出腰間的銬子。
“大哥……大……我……”女人邊搖手邊後退,眼球上的紅血絲越發明顯。
“說!是誰的?說了跟你沒關係。”樸東旭撥弄了一下手銬,“嘩啦”一聲。
“孫京巴的,跟我沒關係。他……他就是讓我幫著簽收,彆的我啥也不知道哇!”女人下垂的上身急劇地在家居服裡起伏著,臉色煞白。
“確實跟你沒關係是不?好!即然這樣,讓他去違禁藥品管理科來領箱子。”說完,樸東旭轉身把奶粉箱提在手上,做出要轉身的架勢。
就在這一刹那,他瞟見一拃寬的大門縫外閃過一道黑影,剛要舉槍斷喝,突然身後傳來女人的喊聲:“大哥……”
樸東旭一腳蹬開大門,側身一望,正好看見街口一個身影消失在拐角。他轉過平端的手槍,厲聲衝女人說:“行啊!報信兒是吧?算他點兒幸!”然後跨前兩步,用槍口杵著女人的腮幫子喝問:“跑的是誰?”
女人咧著發顫的嘴唇“啊依勾……啊依勾……”魂兒已經不完整了。
“一臉雀斑。算你撿便宜!”樸東旭厭惡地叨咕一句。轉身揣起手銬,又掖起手槍,順手掏出手機假意呼叫,然後又彎腰拎起奶粉箱,邊走邊“通話”;“人跑了,整了箱奶粉……”
回首爾的路上,樸東旭給朱榮浩打電話:“你這個狗崽子!老不死的!逗我玩兒呢?京畿道的人說就是一箱奶粉。你們這幫傻叉,讓台島佬耍了吧!”
沒等那頭開口,他就將電話摁斷,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知道,這趟黑活乾得很漂亮,甚至比料想的還順利,連跟真正貨主照麵的麻煩都省了。而且這趟活保證不會有後顧之憂。道理很簡單,換成任何一個藥販子,遇到這種大難不死的“幸事”還不抓緊逃之夭夭啊?估計不錯的話,那個快下尿了的女人此時正跟那條一閃即沒的黑影一樣,夾著點細軟,連再見都來不及說一聲,就以飛毛腿的速度各奔他鄉了。不難想象,朱榮浩跟那條黑影之間就更滑稽了,被出賣的躲狼般躲著叛徒,叛徒也躲狼般避著被賣者,最終是否會發生狗咬狗一嘴毛的精彩片段,那就跟樸東旭這個得利的漁翁沒關係了。
進城之前,樸東旭把車子拐下城郊一條砂石路,停在緩坡下的小河邊。他下車點上一支煙,麵對像凝固的液體玻璃一樣的河水,眯眼抽了一會兒。當回味過所有細節都沒有漏洞之後,他“嗖”地一下把煙頭彈進水裡,轉身鑽進車後座,將奶粉箱弄開,掂了掂四大罐子晶體,至少他媽十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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