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一天,當真來了個內侍,幸好是兩手空空,說要帶著他去見陛下。
當夏侯楙被帶到太極殿的東堂時,他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隻是把頭重重地叩在疊著的手背上。
“起來吧。”
上邊曹睿的聲音有些遙遠,似乎還有些疲憊。
“謝陛下。”
夏侯楙哆嗦地站起來,低著頭,畏畏縮縮地站在那裡,連看一眼周圍都不敢。
“不敬之罪,朕已查明,乃是有人構陷於你,所以你無須擔這罪名。隻是這構陷之人,怨你的理由,卻是過於荒誕。”
曹睿一聲冷笑,臉上儘是譏諷,“夏侯家乃是大魏最貴重的列侯之家,沒想到竟然出了這等事情,應該整頓一下家風了。”
夏侯楙垂首靜靜地聽著,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不過這關中存糧之事,朕念在故去夏侯大將軍的份上,免去你死罪。但這活罪,卻是難免。你家中財產,皆儘沒官,用來購買軍糧,賠付關中存糧,你可有意見?”
夏侯楙聽到這話,連忙躬身道,“臣能得幸饒得一命,已是陛下洪恩,豈敢再有貪念?”
曹睿點點頭,“好,看在你這般識進退的份上,那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我且問你,你與那關東世家,可是常有錢糧上的往來?”
夏侯楙一聽,雙腿一軟。
“陛……陛下,那,那都是臣為了能補齊關中的存糧,所以這才跟他們,他們……”
他的牙齒在格格作響,話都說不利索了,“他們……約定好,買上一批糧食。非是有意結交啊陛下!”
夏侯楙想起自己拿了隴右的毛布,翻了一倍賣給關東世家之事,身上就是汗如雨下——聽說隴右的毛布,是蜀國漢中所產?
“那你的意思就是說,能從關東世家手裡拿到糧食?”
曹睿看到夏侯楙這副模樣,皺了皺眉,夏侯惇生前好歹也是武皇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兒子?
夏侯楙感覺這就是一個選命題。
“能……不能……臣,可以試試,也不知道能不能……”
“究竟能還是不能?”
曹睿實在是忍不住了,不耐煩地問道。
夏侯楙咬了咬牙,“臣與他們在以前,倒是有過糧食買賣,而且今年還約定了,從他們那裡買一批糧食。”
自己與關東世家的交易,隻要有心,肯定能查出來。
所以瞞是瞞不下去的,還不如直接承認了。
事實上,夏侯楙與關東世家的關係遠比曹睿想像中的要親密,畢竟毛布毛衣這類東西,在關東世家那裡,簡直不要太緊俏。
這年頭又沒有棉花,偏偏又逢小冰河期,連淮河那邊都下雪結冰了,更何況淮河以北的地方?
所以隻要夏侯楙能搞到毛布毛衣,關東世家就隨時能給他調糧食過來。
“他們願意賣糧給你?”
曹睿站起來,又問了一遍。
“是。”
夏侯楙隻覺得自己的貼身衣物已經變得濕漉漉的,他知道,這一回賭對了。
“好!我再問你,若我讓你去都督徐青二州,你可願意?”
皇帝突然拋出一個讓夏侯楙如聞驚雷的問題。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都督徐青二州?
那不是比都督關中還要權重?
曹睿沒有去看夏侯楙,來回走動,自顧自地說道,“夏侯家與曹家乃是姻親,大魏能立國,你們夏侯家居功甚多。”
“兩家說是血脈相溶,那亦不為過。大魏隻要在一日,你們夏侯家就仍是最重要的國之柱石。”
“如今國家正是需要夏侯家鼎力相助之時。”曹睿停下來,看向夏侯楙,“你與關東世家有交情,故我這欲派你去都督徐青二州,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夏侯楙感動得無以複加,趴到地上,再次叩首,“陛下宏量,臣豈敢不效死?臣定會勸說關東世家,以大局為重,無為親厚者所痛,見仇者所快之事。”
曹睿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若是夏侯楙當真安撫好徐青二州的世家,那就不枉自己饒他一命。
想到這裡,曹睿從案上拿了一個宗卷,遞給夏侯楙,“此乃審查你不敬之事的案宗,如今我便交與你。”
“至於清河公主奏你不敬之事,我會讓內侍去給她傳諭,讓她以後不得再輕易相信小人之言。”
“臣謝過陛下!”
夏侯楙流著淚高呼。
皇帝的這個做法,很明顯就是在敲打清河公主,讓她安分一些。
同時也表明,清河公主再也無法管到自己。
想到這裡,臉上淚痕未乾的夏侯楙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那豈不是說,自己若是再養伎妾,清河公主也隻能乾看著?
誰也沒有想到,從關中被押送回洛陽的夏侯楙,最後不但沒死,反而是從安西將軍遷成了鎮東將軍,還持節都督徐青二州。
皇帝的這一個決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夏侯楙回到府裡,直接就令人把兩個弟弟捆綁起來,又讓人請來清河公主,當著她的麵,把夏侯子臧和夏侯子江抽了個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隻剩下一口氣。
然後這才宣布,兩人禁足一年,若誰敢邁出府門口一步,直接打斷腿。
夏侯楙雖然沒有軍略,但他能把自己家的產業管理得蒸蒸日上,又豈會是一無是處?
如今眼看著積累了這麼多年的財產全部被收了官,當真是讓他恨不得掐死這個欲陷親夫於死地的惡毒女人。
看著清河公主無比蒼白的臉色,驚恐不安的眼神,夏侯楙心裡一陣快意。
“以後若誰再不守禮節,莫要怪吾心狠!”
夏侯楙放了一句狠話後,馬上令人收拾行李,時間很緊,他必須在三日內啟程。
曹睿任夏侯楙為徐青二州的都督後,又把剛從鄴城回到洛陽的虞氏立為貴嬪,乃是皇後之下的第一人。
同時下詔嘉獎朱靈和王淩,稱讚他們在石亭一戰中勇而有謀,計圍吳虜,若非吳虜有援軍前來,吳虜大將全琮就無命而返。
而對於賈逵和曹休的相互彈劾,曹睿判定二人皆無過錯。
甚至還派出屯騎校尉楊暨前往揚州,曆數曹休以前的功勞,加以撫慰,並賞賜更加隆重的儀仗。
賈逵聽聞到這個事,心中不禁激憤:雖然天子說了二人皆無過錯,但後麵又派人賞了曹休,這豈非是默認自己有過失?
如此一來,即便是自己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但實是已經擔起石亭之敗的罪名。
賈逵本就性情剛烈,再加上豫州又在揚州邊上,這些年來,曹休常仗其勢,挑釁於他。
如今再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賈逵實是咽不下這口氣,一下子就病倒了。
他躺在榻上對著兒子賈充說道,“若是此事發生在建安年間,武皇帝隻會責罰曹休。”
“若是發生在黃初時,文皇帝隻會承認是自己的失誤。”
“到了陛下當政,曹休卻受到嘉獎,唉,曹家三代以後,其衰已可見矣!”
賈充聽到他父親所說的這些話,默然不知言何語。
(本章完)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