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後事三)
第1049章後事三)
關中的初春要比漢中冷得多。
馮君侯推著丞相出門,關將軍撐著傘,從跑馬道把四輪車推到城牆上。
這是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細蒙蒙的雨絲正紛紛淋淋地向大地飄灑著。
中間可能還伴著一星半點的雪花,隻是這些雪花往往還沒等落地,就已經消失得無蹤無影了。
冬天殘留的積雪和冰溜子正在融化,腳下全都是濕漉漉的,低窪的地方還留著積水。
來到寬闊的城牆上,感覺到風依然是寒冷的。
丞相似乎沒有感到絲毫的寒意。
他貪婪地呼吸著長安城上空的氣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腳下的一切。
興複漢室,還於舊都。
腳下,就是大漢的舊都。
眯起眼睛,極目向東遠眺,蒙蒙的絲雨遮擋住了視線。
“取望遠鏡來。”
從關將軍手上接過望遠鏡,靜靜地看了半天,丞相這才歎息一聲:
“恨不能看見洛陽。”
馮君侯輕聲道:
“丞相放心,總有一天,大漢的將士會進入洛陽的。”
丞相放下望遠鏡,笑著點了點頭:
“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天。”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越發地亮了起來,語氣卻是有些遺憾:“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丞相……”
丞相似乎沒有聽出馮永這一聲裡的哽咽,自顧拍了拍輪椅:
“漢室興複有望,又逢如此春日美景,馮明文,你才高八鬥,何不賦文一篇?”
馮永清了一下有些發堵的喉嚨,強笑道:
“文一時想不出來,不過曲詞倒是有一首。”
“曲也行,高歌一曲,亦不快哉?”
馮永點了點頭:
“那我就獻醜了。”
“快唱來聽聽。”
馮永頷首,說了聲“好”,然後開始吟唱: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漢室微,猶未興;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孟津伊闕。”
“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逆賊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
丞相拍打著扶手,忍不住地跟著重複吟唱: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三十功名塵與土……”
算算時間,從先帝三顧茅廬到如今還於舊都,差不多正好是三十年。
從南陽至荊南,再從荊南入蜀,從征南中到伐關中,來回應該也有八千裡了吧?
丞相唱畢,高興得連聲道:“有心了,有心了!”
停了一下,又問道:“此曲何名?”
“滿江紅。”
丞相稱讚:“滿江紅?大漢赤旗,映紅滿江,好名字,好名字!”
馮君侯暗道一聲慚愧。
嶽武穆,興複漢室之後,漢家兒女,想來不會再有靖康之恥。
你的這個詞,想來也是用不上了,不如就暫且借我一用吧。
歌停,雨也停。
碧空如洗,天宇朗然,天地間仿佛一下子清晰起來。
丞相挺直了身子,定定地看著遠方。
好久之後,這才突然問道:
“軍中諸將,魏文長是最不服你的,以後也未必會聽你之令,為何你就偏偏讓他領軍去平上黨?”
馮君侯笑了一下,搖頭:
“丞相,我說過,他們服不服我並不重要,我關心的是,他們服不服天子?”
“再說了,現在軍中,魏文長是最合適領軍平定上黨的人,我為什麼不讓他去?”
丞相神色有些凝重起來:
“你這是在賭,拿上黨和魏文長的忠心在賭。賭贏了,魏文長能聽從你的一次軍令,就能聽第二次。”
“若是賭輸了,魏文長就算打下了上黨,他要真咽不下這口氣,拒不聽令,甚至轉而投敵,你怎麼辦?”
馮君侯聳聳肩:
“我相信丞相。”
魏文長雖“善養士卒”,但從丞相入駐漢中的那一刻起,他手中的所有兵力,就都已經被收入了丞相府中。
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多少士卒願意不管不顧地跟著他自立乃至投敵,還是個未知數。
要不然,在原曆史上也不至於被王平在陣前罵幾句之後,手底下的軍士就四處逃散。
所以馮君侯才如此淡定地說出一句“我相信丞相”。
隻聽得馮君侯繼續語氣平靜地說道:
“上黨之地,我往之不易,而敵往之更難,既然魏文長能打下來,我也能打下來。”
上黨與鄴城之間的白陘等通道,處於太行山脈的群山中,走是能走,但崎嶇難行。
當年曹操親領大軍,由白陘進軍,攻打袁紹餘部時。
曾寫下“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阪詰屈,車輪為之摧”的詩句,可見道路之險。
所以想要從鄴城大規模支援上黨,談何容易?
魏賊能從鄴城支援一萬,馮君侯就能從河東並州等地調兵兩萬。
為什麼長平之戰的後期趙王要急於求戰,讓趙括替換廉頗,不就是在長平與秦國相持太久,糧草不繼?
趙國國力本就不如秦國,兩國在長平一帶決戰,秦國調動兵力與運輸糧草的成本,低於趙國。
最後趙國就是被生生耗得不得不想辦法早點結束這場戰役。
現在的大漢,動員能力與運輸能力,遠非魏國所能相比。
更彆說現在的魏國有沒有能力和膽量再來一場大決戰都是個疑問。
就算是它有能力和那個勇氣,誰能保證,馮君侯不能給魏國複製一場長平之戰?
再說了,魏國真要死保上黨的話,那洛陽呢?河內呢?
根據糜照和他送出來的那個天女的情報,很容易推斷出,司馬懿與許都的魏國朝廷極有可能已經是貌合神離。
魏國要死保上黨的話,司馬懿聽不聽調還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