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司馬懿吩咐道:
“子上,你準備一下,明日就立刻啟程,前去譙縣。”
“去譙縣?”司馬昭一驚,“大人,這個時候去譙縣做什麼?”
“哭庭。”司馬懿緩緩地說道,“搬救兵。”
“啊?這……”司馬昭明顯就是愣住了,“大人,這個時候讓孩兒去譙縣搬救兵?”
曹爽怎麼可能會派兵前來幫忙?
他倒不是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畢竟早年大兄還在的時候,自己就屢次作為大人的使者,往來於洛陽與許昌之間。
更彆說現在鄴城與譙郡,仍是皆屬於大魏的都城。
大人與曹爽,一個是大魏的太傅,一個是大魏的大將軍。
兩人之間的爭鬥,乃是大魏朝堂權力之爭。
再怎麼爭得你死我活,那也是大魏內部的事情。
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呢。
況且曹爽此人,好與名士往來,看重浮名,乃沽名釣譽之輩。
其性頗為優柔寡斷,其心頗有婦人之仁。
自己作為河北的使者前往朝廷求救,曹爽隨便尋個什麼理由,不願意出兵相救,都不會讓人感到意外。
但如果他敢公然對自己動手,那不啻於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了一己私怨,不惜與漢國勾結。
此可謂自絕於大魏。
以曹爽的性格,絕不會做此事。
當然,司馬昭有這種想法,是因為這個時候,大夥的政治道德水平大多還比較高。
如果換成原曆史上,在他家大人指著洛水放屁之後,打死司馬昭也不敢有這種想法。
“曹爽出不出兵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做出這個姿態。”
司馬懿的身子關節似乎終於恢複了自由活動,隻見他慢慢地靠到憑幾上,眼睛盯著前麵空中的某個虛無處,眼神顯得有些空洞洞的:
“馮賊乃漢國賊首,此番親自領軍而至,其吞河北之心,昭然若揭,故而吾料定,賊人定然是舉國而來。”
“單單靠河北,如何能擋得住馮賊所率的舉國兵馬?在世人看來,曹爽身為大魏的大將軍,於情於理,此時都不應該坐壁上觀。”
但司馬懿知道,這世間之事,是不講情理的。
他要的,也正是曹爽的不講情理。
隻有曹爽不講情理,司馬太傅孤身一人,一直在苦苦對抗賊人的大魏忠臣形象,才會越發地深入人心。
司馬昭有些似懂非懂。
“伱且放心,隻要為父手裡掌有大軍,你就算是去了譙縣,曹爽也不敢把你怎麼樣。”
“這一次過去,你隻管在朝堂上哭,哭得越哀淒越好。”
司馬昭點頭:“孩兒明白。”
戰事緊急,不宜遲延,明日就要動身前往譙縣,司馬昭向司馬懿告退之後,轉身就去看望張春華。
司馬懿與張春華這對年輕時的恩愛夫妻,終還是敵不過歲月如殺豬刀。
張春華,這些年來,已經很少有機會見到司馬懿了。
特彆是絕食事件之後,張春華就搬到了太傅府離司馬懿最遠的院子裡居住。
司馬昭從司馬懿那裡出來,花了不少時間,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這才來到張春華的院子。
與司馬懿相伴了大半輩子,沒想到到頭來竟被其所惡,本就已經讓生性要強的張春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再加上長子司馬師又英年早逝,更是讓張春華陷入了悲傷中不能自拔。
哀莫大於心死。
此時的張春華,正孤獨地躺在榻上,臉上的皺紋如同枯藤般蔓延,皮膚鬆弛而乾燥,仿佛被歲月無情地抽乾了水分。
曾經在事業上給了司馬懿莫大的支持的她,眼睛原本明亮而富有神采,如今已經深深凹陷了下去,如同兩口乾涸的井,再也映不出往日的波光。
渾濁而黯淡的眼瞳裡,像是被一層厚厚的陰霾所籠罩,反射出的不是外界的光影,而是內心深處的寂寞與哀傷。
她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體的兩側,手指微微彎曲,如同枯萎的樹枝。
唯有嘴角緊抿,形成一個固執而蒼涼的弧度。
那嘴角,曾經上揚過,露出過幸福的笑容,如今卻隻能承載著無儘的苦澀與無奈。
直到看到兒子司馬昭的身影,張春華毫無希望的眼睛裡,這才閃過一抹亮光,嘴角竟是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喜意。
“快,快扶我起來。”
張春華吩咐左右,掙紮著想要起來。
司馬昭連忙快步上前,按住張春華乾枯的手:
“阿母,你身體不好,就躺著吧,不要起來了。”
張春華身體確實虛弱,她沒有強行要起身,而是重新躺了下去,乾涸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司馬昭:
“吾兒來了,我還道你今日事忙,趕不過來了。”
“今日孩兒確實有些事忙,故而來遲了一些,讓阿母擔心了。”
司馬昭握住張春華的手,有些愧疚地說道。
“你日日都能來看我,已經是很難得了,”張春華伸過另一隻手,按著司馬昭的手,乾枯的臉上儘是欣慰,“吾安敢不知足?”
夫君無情,好在兒女有孝。
聽到阿母這個話,司馬昭鼻子就是一酸。
若是大兄還在,那該多好?
那樣的話,他就能時時陪侍在阿母身邊。
想到大人交給自己的任務,司馬昭跪在張春華的榻前:
“阿母,孩兒不孝!”
看到司馬昭一反常態,甚至還流下淚來,張春華大吃一驚:
“吾兒怎麼了?為何做兒女之態?”
“孩兒明日就要前去譙縣,從後日起,阿母恐怕就不能日日見到孩兒了。”
司馬昭有些抽泣著把事情說了一遍。
阿母病重如此,自己恨不得時刻呆在阿母身邊侍奉湯藥,沒想到卻是要遠離。
這世事,為何總是如此艱難?
了解了其中的曲折,張春華不禁又驚又怒,用力捶著床榻,叫罵道:
“老賊安敢如此?吾大兒之死,正是老賊自不量力。如今又欲害吾二兒之性命耶!何其狠毒!”
司馬昭一聽,連忙解釋道:
“阿母息怒,孩兒此番前去譙縣,看似凶險,實則並無大礙,那曹爽不會將我如何。”
然後又把自己與司馬懿之間的談話說了一遍。
誰料這番解釋,非但不能讓張春華息怒,反而是讓她越發悲怒交加,右手捶胸大哭起來:
“老匹夫!老賊,吾與爾勢不兩立!害我大兒尚不夠,這次居然還要害我次兒,苦啊,吾命苦啊!”
司馬懿昭一見到張春華這個模樣,一下子就慌了:“阿母,阿母?”
“兒啊,”張春華伸手撫向司馬昭的頭頂,流著淚說道,“此事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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