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聽罷,亦是呆愣一回,喃喃道:“雖然意境差些,不過也難為你用一句話把四本書都說全了。”
洪浩笑道:“大哥你這般在此冥思苦想,恐怕也是想不出做文章的真義。這一溪流水與文字有何關係,須知水上寫字,了無痕跡。”
卻不料那男子雙眼放光,似有所悟。
“哎呀呀,這位兄弟說得頗有道理,水上寫字,便是水字,這水字雖是寫了,卻全然看不分明,似有還無……”
說到此處,猛然一拍大腿,“我懂了,文章的真義便是水字!”
洪浩呆愣道:“這……這如何就成文章真義了?”
“水上寫字,雖全然看不分明,似有還無,卻正是其魅力所在。它讓人在朦朧與模糊中追尋真相,於無形之中領悟大道。正如文章之深意,往往隱藏於平淡無奇的文字之間,需讀者用心體悟,方能領略其妙處。”
“這便猶如遠觀美人出浴,須有些花葉遮擋,須有些霧氣氤氳,看清多少,各憑眼力。”
洪浩聽這男子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心中頗不以為然,但眼下有求於他,卻昧著良心諂媚道:“大哥所言甚是,恭喜大哥臨水開悟。”
男子頗為得意,粲然一笑,結結實實受了洪浩的馬屁。語氣緩和許多:“你有甚事?問我牛車作甚?”
洪浩便陪笑道:“我與兄弟走了許久的山路,饑渴交加,我兄弟眼下實在是走不動了……大哥你看不能搭你便車,去到就近的村鎮歇息。”
男子大咧咧道:“我當甚事,這有何難。不過我這平板破牛車,快慢全憑老黃牛心情,慢時還不如人走路,快時卻比千裡馬更加迅疾,不知你二位受不受得住。”
洪浩連連點頭:“受得住,受得住,我們也不是什麼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都是窮孩子出身,吃苦慣了的。”
男子點頭道:“那就走吧,我正好要去芙蕖城看望我的管鮑之交。”
幾人便上了牛車,這黃牛拉車,平時都隻有男子一人,現在多拉洪浩和順子,恐是心中不喜,一路隻慢慢磨蹭,果然比行路快不了多少。
不過慢是慢了些,但終究是在前進。
呆坐無聊,男子便問:“你們二位,看上去不像有正經營生,卻不知以何為業?”
洪浩便有一些尷尬,他除了在長榮鎮隨大娘殺豬賣肉時,算是有個正經營生,後來憑著離火宗要來的一百萬兩銀子,遊曆到現在,從未為生計發愁過。
他又不慣說謊,當下便道:“我以前是殺豬的,現在是修仙之人。”
順子甚是自豪,大聲道:“我以前算是獵戶,現在跟著大哥行俠仗義。”
男子看來對修士也是有所耳聞,點頭道:“難怪看上去無所事事,原來卻是山上人。講真,我是真心羨慕你們好像屁事不用做,便有使不完的銀子。”
說罷望一眼洪浩,“我們辛辛苦苦掙不來的銀子,也不知怎生就自個兒長腿跑到山上去了。”
洪浩知道許多宗門都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但這一句兩句也說不清,隻得含糊其辭,“總是各有各道……大哥你是做什麼的?”
男子像望白癡一般望著洪浩,揚了揚手中趕牛的竹策,“你說我是做什麼的?”
洪浩赧然道:“先前見大哥臨水觀心,甚是風雅,還以為大哥是采菊東籬,寄情山水的文人雅士。”
“文人雅士個錘子,我倒是想,那我吃甚穿甚?我又不是你們山上人,整日遊手好閒卻總有銀子。”
“呃,我是想著大哥問我那些話本小說,總以為大哥也是斯文一脈。”不知怎地,洪浩在這粗鄙油膩猥瑣的中年男子麵前,竟是沒有半分脾氣。
“你講這個……我閒來無事倒也寫些話本。”中年男子歎口氣,“不過是貼補家中換些柴米錢,但正經營生卻是車夫。”
洪浩立刻拍馬屁道:“寫話本的書生常有,趕牛車馬車的車夫也極多,但會寫話本的車夫卻鳳毛麟角,大哥也算是獨樹一幟,教人佩服。”
“哈哈哈,你倒是會說話。”中年男子笑道:“你卻不知,以前我駕車又快又穩,在鄰裡坊間也是出了名的。隻不過後來……”
說到此處,男子露出一絲悲傷之色,“後來翻了兩次車,僥幸撿回一條命,從此膽子小了,便換了這慢騰騰的牛車。”
洪浩趕緊安慰:“總是安全第一,慢些就慢些吧,平安最為重要。”
男子歎道:“我們山下人,自然沒法和你們這些山上人相提並論,聽聞你們打鬥,便是地動山搖電閃雷鳴也能毫發無傷,哪像我們隨隨便便翻一次車就要了半條命。”
洪浩搖搖頭:“大哥你是隻看見賊吃肉,未看見賊挨打。我也算是福大命大之人,不照樣好多次被打得死去活來。”
說罷又討好道:“不知大哥寫的話本書名叫個甚?可有刊印?我得空也尋一本來拜讀一番。”
男子搖搖頭:“都是些供人打發時間的消遣,上不得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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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擺擺手不肯再談,隻愣愣瞧著前方,看牛車緩慢前行,不知心裡頭想些什麼。
他不說話,洪浩也不敢惹他,一時間空曠的大路變得安靜,隻剩車輪發出“吱牙吱牙”的聲響,極為分明。
就在此時,一陣喧鬨慢慢由遠及近。
原來是大路迎麵而來一支聲勢浩大的送葬隊伍,隊伍前方是吹著嗩呐、敲著鑼鼓的樂手,身穿黑衣,表情肅穆。緊隨其後的是一串串的白幡,隨風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增添了幾分淒涼與莊重。
棺材由八名大漢抬著,穩穩地行進,棺材上雕刻著繁複的圖案,顯得古樸而莊重。隊伍兩旁,還有身著孝服的親友,或低頭默哀,或輕聲抽泣,整個場景彌漫著一種哀傷的氛圍。
這排場,死者必是城中大戶人家。
總是死者為大,中年男子見此情形,手中的竹策不自覺地放低了些,牛車也隨之緩緩靠邊停下,讓出道路。等著送葬隊伍經過。
不管山上人山下人,除了極個彆渡劫飛升成功的,最終都是難免一死。無非是時間一個活得長些,一個短些。
等到送葬隊伍經過時,洪浩這才發現,除了打頭的棺材,這後邊還有一口四人抬的棺材,原來竟不止一人過世。
“老爺,後邊這棺材裡是活人。”靈兒突然心語道:“老爺是否又要多管閒事?”
靈兒跟隨洪浩日久,越來越知曉老爺脾性,故而此刻提醒他。
洪浩聽得心中大駭,但現在已然老成持重,神情上無絲毫變化,並不顯山露水。
隻是對靈兒心語道:“若是活人,既然是遇上了,那肯定要救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