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塵把蘇巧叫走了……”
水月山莊後山,僻靜山穀深處。
暮靄沉沉,山穀中的光線愈發昏暗。蘇巧跟著輕塵來到她平日練劍的空地,心中有些疑惑。輕塵平日都是諸事不管,埋頭苦練,今日卻說是練劍時心神不寧,想找人說說話。
“輕塵,你方才說心神不寧,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蘇巧關切地問道。
輕塵站在空地中央,背對著蘇巧,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有些單薄。
“蘇長老……”輕塵對蘇巧,還保持著當年在離火宗的稱呼。她緩緩轉過身,臉上不再是平日的清冷孤高,而是帶著一種罕見的脆弱和困惑,“我……我今日練劍,總是難以靜心。劍意凝滯,心神不寧……好像,好像有人在暗中窺視一般。”
蘇巧聞言,心中微微一凜。窺視?她下意識地掃視四周,山穀寂靜,並無異樣。
“輕塵,你是不是練功過於勤勉,以至身心俱疲,出現錯覺?我看你還是多休息休息……”蘇巧勸慰道,“勞逸結合,方能兩全其美。”
輕塵搖搖頭,輕聲道:“不像是錯覺……那種感覺……很細微,很隱蔽,如同芒刺在背。我試圖凝神靜氣,卻總被一絲若有若無的窺探感打斷。而且……”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蘇長老,你說……我們兩個,都是從離火宗轉投水月山莊的,他們對我們……會不會……終究隔著一層?”
蘇巧也是見多識廣,人情練達。她瞬間明白症結所在——必是洪浩從四方山回來,講了被限製乘坐星雲舟,感覺有人對水月山莊了如指掌,好像山莊內有細作一般之後,輕塵自己想多了。
她覺得山莊眾人對她不信任,會暗中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輕塵,你千萬莫作此想!”蘇巧正經道:“我來得比你早,對不二門了解更深……他們都是善良坦蕩之人,對你對我都是家人一般看待。”
輕塵點點頭,苦澀道:“我也知道,大家對我都不錯,師父也沒有區彆對待,可……可我總覺得沒有完全融入大家,始終,始終像是差點什麼……”
“蘇長老你也知曉,我以前離火宗師父,呃,就是顧於修那個老賊,便是水月山莊唐家滅門慘案的罪魁禍首,雖然我並不知曉,但,我終究是他的徒弟。”
“所以我總是想為山莊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輕塵咬咬嘴唇,“不過我好像什麼都做不了,就像廢物一般……他們,他們都太優秀了。”
蘇巧歎一口氣:“我算是明白了……你天資聰穎,在離火宗鶴立雞群,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到這裡,瞧見他們一個二個隻如怪物一般,機緣造化大得嚇人,內心失落在所難免。”
“所以你才會由失落而自卑,由自卑而自疑,才會感覺自己不被信任,生出有人暗中窺視之感。”
蘇巧這一番分析不無道理,輕塵聽得若有所思。
蘇巧趁熱打鐵:“輕塵,順其自然,何必為難自己,你不必是最優秀的那一個。大樹底下好乘涼,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不也很好?”
“我看哪,眼下你最重要的不是練劍,而是修心。”
“修心?”
“心大了,事情就小了。”
一番話如同洪鐘大呂,振聾發聵,輕塵眼中閃過一抹亮色。“多謝蘇長老,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說罷一溜煙向山莊方向而去,全無平日矜持高雅姿態。
蘇巧看得驚奇,扯著喉嚨喊叫:“你跑這麼快作甚?”
“我去幫木棉師妹挑糞——”聲音傳來,人已經在極遠處。
這一回輕塵叫蘇巧談心,並非星隕閣安排,而是她自己實實在在的感到困惑而求助蘇巧。
蘇巧站在原地,望著輕塵消失的方向,臉上帶著一絲欣慰的笑意,又夾雜著些許哭笑不得的驚奇。
她沒想到自己一番開導,竟讓這位清冷孤高的劍修,瞬間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不過,能放下包袱,找到自己的路,總是好的。
“心大了,事情就小了……”蘇巧低聲重複著自己剛才開導輕塵的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這句話,是她這些年在水月山莊,看著大娘、洪浩他們行事,潛移默化中領悟的道理。此刻用來開解輕塵,效果似乎出奇的好。
她搖搖頭,正準備轉身離開這片僻靜的山穀。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刹那——
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毫無征兆地從她靈魂最深處轟然爆發!
那並非靈力沸騰,也非境界突破的預兆,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通透感。宛如一直籠罩在心湖之上的一層薄紗,被無形之手輕輕拂去;又仿佛堵塞在河道中的巨石,被一股沛然莫禦的洪流瞬間衝垮。
“心大了,事情就小了……”
這句話,如同九天驚雷,在她自己的識海中炸響。不再是開解他人的箴言,而是化作了照亮她自身道途的煌煌明燈。
過往種種,如同走馬燈般在她眼前飛速閃過:
在離火宗時的冷酷無情,視人命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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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穿心時道心崩塌的絕望與茫然……
洪浩手下留情時的震撼與不解……
大娘點化時的醍醐灌頂……
初到水月山莊小心翼翼,渴望贖罪、渴望融入的忐忑……
跟著大娘和黃柳自然而然的講出狗日賣屁眼的粗話……
對洪浩,大娘發自肺腑的感恩……
守護爺爺墳塋的堅持……
開解輕塵時的自然流露……
所有的掙紮、愧疚、渴望、感恩、釋然……在這一刻,如同百川歸海,彙聚成一股清澈無比,浩瀚無邊的洪流!
方才開導輕塵,何嘗不是開導她自己。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贖罪,在努力融入。但內心深處,那份“罪人”的標簽,那份“外人”的疏離感,始終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讓她無法真正“心安”。她小心翼翼地付出,渴望得到認可,渴望徹底洗刷過往。
然而此刻,那句“心大了,事情就小了”,如同鑰匙,瞬間打開了這道枷鎖。
她倏然明白了——真正的救贖,不是外求的認可,不是刻意的付出,而是內心的放下與包容。放下對過往罪孽的執著糾纏,包容自己曾經的迷失,也包容世間的不完美。
心若如海,自能容納百川;心若澄澈,萬物皆可映照。她無需再刻意證明什麼,無需再戰戰兢兢。她所做的一切,無論是守護墳塋,還是開解輕塵,皆是發乎本心,源於感恩與善意,而非為了贖罪或融入。
這份本心,便是她真正的道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