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九九站在青丘的土地上,雙腳好似長出了根須一般,再難以挪動分毫。
一個聲音在她心底瘋狂叫囂:留下來,往前走,這是你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擺脫那肮臟的破廟,擺脫那些嘲笑的嘴臉,擺脫朝不保夕饑寒交迫的日子。你可以在這裡重新開始,哪怕是從最卑微的雜役做起,也比回到那邊強千百倍,這玉佩就是你的機緣。
另一個聲音卻在微弱地掙紮:回去吧,是他們給了你這次機會……夙夜前輩看似凶悍,但其實講道理,還幫你解了圍……那個叫胡小刀的姐姐,好像……也救過你……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背叛他們,良心須不好過。而且,騙了這樣一群深不可測的大人物,後果……
這個長期在絕望中掙紮的底層小妖,此刻內心正飽受煎熬。
河對岸,洪浩靜立如鬆,目光穿越寬闊的河麵,望向那道纖細瘦小的身影。
他隻是靜靜地等著。臉上沒有怒容,也沒有失望,隻有一種帶著些許理解的平靜。就像是在看一場折子戲——而主角,正是那個站在命運岔路口,內心在被激烈撕扯的胡九九。
居高臨下的指責遠比設身處地的思考容易得多。
終於,九九猛地抬起頭,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朝著河對岸洪浩的方向,艱難而緩慢地……搖了搖頭。
她沒有說話,但那動作裡的意味複雜難言——有痛苦,有不舍,有遺憾,但似乎……也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決斷。
她緊緊握著那枚依舊溫熱的玉佩,不再看青丘深處,而是小心翼翼,一步一步重新來到了界河邊上。
下一刻,瑩白的光暈再次包裹住她。
胡九九的身影重新穿過界河,穩穩落在了洪浩麵前。
她低著頭,不去看洪浩的眼睛,隻是默默將那枚依舊帶著她手掌餘溫的玉佩遞了過去,聲音細若蚊蚋:“洪…洪大仙,玉佩……還你。”
洪浩看著她微微顫抖的手和低垂的腦袋,沒有伸手去接。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九九心中愈發忐忑,以為將要迎來斥責或更壞的後果時,卻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隨即是洪浩那聽不出喜怒的平靜聲音:“這玉佩,後邊還要用,便暫且還是由你收著吧。”
九九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錯愕與難以置信——這句話的意思,很自己人。
洪浩的目光掠過她,望向對岸那雲霧繚繞的青丘,語氣誠懇真摯:“方才……辛苦了。”
他頓了頓,視線轉回,落在九九那張猶帶驚惶與複雜神色的臉上,語氣裡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走吧,先回城。你講小刀姐答應帶你吃頓好的,還沒來得及兌現,我替她補上。”
沒有質問,沒有訓斥,甚至沒有提及她剛才那片刻的動搖。隻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卻像一股暖流,瞬間衝垮了九九心中築起的防線。
她鼻頭一酸,眼眶立刻就紅了,連忙又低下頭,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濕意逼回去,緊緊將玉佩攥回手心,仿佛攥住了某種比進入青丘更珍貴的東西。
“嗯……謝……謝謝洪大仙。”她聲音哽咽,帶著濃濃的鼻音。
洪浩不再多言,袖袍一卷,再次攜起九九,化作流光向著來路返回。隻是這一次,九九感覺周遭呼嘯的風聲,似乎也不再那麼冰冷刺骨了。
胡九九低頭看著被自己緊緊攥在手心,幾乎要捂熱的玉佩,心中那點羞愧和疑惑像小爪子一樣不停地撓著。
她終於忍不住,抬起頭偷瞄了一眼洪浩平靜的側臉,怯聲道:“洪……洪大仙,你……你為什麼不罵我?方才在河那邊,我……我確實動了歪心思。我臉皮厚,受得住的。”
洪浩語氣依舊平淡:“罵你?罵你什麼……罵你一個餓久了的人,看見饅頭不該流口水?還是罵你一個凍僵了的人,看見火堆不該想靠近取暖?”
他微微偏過頭,視線落在九九那張帶著不安和倔強的小臉上。
“九九你記住。若明知道同伴饑腸轆轆,腹中空空,卻隻空口誇讚他清高,能忍饑挨餓是骨氣;若明知同伴身處寒冬,瑟瑟發抖,卻隻遠遠告訴他梅花香自苦寒來,磨礪心誌是美德……”
洪浩的聲音頓了頓,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若真是這般,隻動嘴皮子功夫,卻無半點真心實意的援手……這樣的同伴,你趕緊有多遠跑多遠,老死莫要往來。”
胡九九怔怔地聽著,再不言語。隻是將手中的玉佩攥得更緊了些,像是要將其中的暖意,徹底融入自己的血脈裡。
他轉回頭,不再看九九,“對了,你也莫要叫我大仙……呃,你既然叫小刀姐姐,那就叫我大哥好了。”
“好的,洪大哥。”九九小手飛快抹一把臉,“洪大哥,嗯,我想吃……魚香肉絲。”
“安排。”
……
緋月帶著滿腹心思離開了萬卷峰,她自以為隱瞞了胡小刀的存在,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早被自己爹爹感知。
並非是中年文士不信任她,而是小炤的氣息太過特彆,身為青丘之主的大妖怎會感受不到異常——雖然他也未能一眼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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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緋月身影消失不久,院中那株巨大的古老桃樹下,空間泛起一陣微不可察的漣漪,如同水滴落入靜湖。
下一刻,身著月白長袍,麵容儒雅的青丘之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繾綣長老麵前卻並不突兀,好似他原本一直就站在那裡,隻是無人注意一般。
繾綣長老對於天狐的突然造訪似乎並不意外,她緩緩起身,恭敬行禮:“主上。”
中年文士,即青丘之主,微微頷首,“繾綣長老,月兒方才來尋過你了。”
“是。”繾綣長老垂首應道,“月兒對一名新帶回的雜狐有些疑慮,特來請教血脈之事。”
“嗯,她與朕說了。”
青丘之主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那名為胡小刀的小狐,確有蹊蹺。我方才親自去看過,其氣息內斂,靈台蒙昧難測,更奇的是……其體內靈海,竟有崩毀後以無上偉力重塑的痕跡,宛若紅蓮涅盤,非同尋常。”
繾綣長老眼中閃過一絲驚異:“竟有此事?連主上也未能看透其根腳?”
“天地之大,無奇不有。此女背後因果,恐怕極深。”青丘之主背負雙手緩緩踱步,沉吟片刻道:“月兒既已將其帶回,安置於桃苑彆院,便不宜久置不問,亦不宜貿然深究……以免打草驚蛇。”
結合卦象,中年文士自然不會相信小炤真的是被緋月無意撞見帶回。
他看向繾綣,“依慣例,新入青丘、身份存疑者,皆需經試煉台勘驗根骨心性,明其來曆,正其名位。你便以宗門規矩為由,安排那胡小刀去走一遭吧。
“一來可借試煉台之力,一探其虛實;二來,也可觀其心誌反應,看她到底是真懵懂,還是假無知。”
繾綣長老立刻領會了天狐的深意。試煉台是青丘測試弟子資質,勘破虛妄的先天靈台,既能光明正大地探查,又能避免直接逼問的突兀。
“屬下明白。”繾綣長老恭聲道,“屬下會即刻安排,便說是對新入門弟子的例行檢測,絕不會讓她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