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衍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那道日思夜想的倩影,呼吸驟然停止,整個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洪浩也屏住了呼吸,驚愕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這影像與他洞中所見中年美婦彆無二致,直教他疑心是小炤娘親活轉過來。
留影中的阿商,目光似乎穿透了無儘歲月,落在了胡衍身上。
她朱唇輕啟,聲音帶著一種虛幻的空靈,卻字字清晰,猶如耳邊低語:“衍郎……我也不知你能否看到這段留影,但若能見,想必……我已不在人世了。”
第一句話,便讓胡衍渾身劇顫,再次淚流滿麵。
阿商的虛影繼續說著,語氣平靜,卻蘊含著無儘的悲涼與無奈:“你莫要怪我當年狠心離開,並非我無情,實是……身不由己。”
“你可知,我們九尾天狐一脈,自先祖妲己禍亂殷商,引動封神殺劫之後,便已被天道刻下血脈枷鎖……”她的聲音帶著嘲諷,“我們的血脈,既能滋養青丘靈脈,亦是懸於青丘狐族頭頂……一把利刃。”
“天道忌憚九尾之力過盛,再次禍亂世間……遠古時,青丘先祖便已與天道立下契約,每一代覺醒的九尾天狐,在血脈力量達到巔峰之時,必須主動離開族群,前往指定的靈脈節點,以自身為牢,鎮壓血脈之力,避免引來天道對整個青丘狐族的……清洗。”
胡衍瞳孔驟縮,他身為青丘之主,竟對此等秘辛一無所知。顯然,這是唯有曆代九尾天狐傳承者才知曉的,被刻意隱瞞的絕密。
十數年前,他雖也挨過雷劫進階九尾,但比起阿商,卻是晚了兩千年,血脈上差了許多,天道也不以為意。至於小炤,覺醒九尾卻是在方壺,天地不管之地,加之陸壓水酒遮掩,便成了漏網之魚。
阿商的聲音,是略帶苦澀的驕傲:“我,便是那一代,最先覺醒的九尾。”
“與你相守的那段歲月,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時光。山穀琴音,歲月靜好……我本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她的虛影微微波動,流露深情,“直到……我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沉重:“我們的孩子……她繼承了我最純粹的九尾皇血。胎兒的存在,使得我體內沉寂的血脈驟然沸騰,力量失控般暴漲,這直接觸動了天道的警示。”
“當時,天庭的使者已暗中降臨青丘邊緣,傳下法旨。若我不即刻前往寂滅山丘即後來洪浩遇到她的山洞)自我囚禁,鎮壓血脈,他們便會以‘九尾複現,禍亂將至’為由,對青丘發動滅族之戰。”
“衍郎……那時的青丘,剛從封神餘波中喘息過來,如何能抗衡天庭鋒銳。我若不走,則青丘……必亡。”阿商的虛影眼中含著淚光,“我怎能……怎能因一己之私,讓整個族群為我陪葬?”
胡衍聽到這裡,已是心如刀絞,他終於明白,阿商當年的離去,並非負心,而是犧牲!是為了守護他身為年輕一代天驕未來青丘之主),所要守護的整個青丘。
“我銷毀了所有與你相關的痕跡,甚至以秘術暫時模糊了你對我的神魂感應。非是絕情,卻是怕你尋我,怕你與天庭衝突,怕你將青丘帶入到萬劫不複之境地……”
阿商的聲音帶著哽咽酸楚道,“我寧願你恨我,怨我,也好過……讓你陪我赴死,讓青丘因我而滅族。”
“我獨自前往寂滅山丘,畫地為牢。本以為此生便如此寂寥終結……可萬沒想到,我們的孩子,她的血脈天賦,遠超我的想象,”阿商的虛影露出一絲苦澀又驕傲的笑容,“天道對她的關注越來越強,常規的鎮壓已無法屏蔽她的氣息。”
“為了護她周全,我不得不與天道達成了更苛刻的補充契約——”阿商的聲音變得決絕,“我自願將活動範圍壓縮至山洞十裡之內,以終身不得踏出半步為代價,換取天道對胎兒氣息的徹底屏蔽。”
“所以,這兩千年來,我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敢拿小炤的性命去賭。”
“衍郎……我守著我們的孩兒,在那暗無天日的山洞裡,已經熬了漫長的時光……這裡靈氣稀薄,可憐我們的小炤,快兩千歲還是小狐狸模樣……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無時無刻不在想念青丘,親口告訴你這一切……”
留影說到這裡,阿商的虛影已泣不成聲,光影劇烈波動,似乎隨時可能潰散。
胡衍早已涕淚齊下,全無形狀。他跪在地上,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觸摸那虛幻的身影,卻隻能徒勞地穿過一片光影。
他心中的悔恨、心疼、愧疚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恨自己為何當年沒有察覺,恨自己為何讓她獨自承受了這麼多。
“衍郎……”阿商的虛影最後凝聚起一絲力量,聲音微弱卻清晰,“不要自責……這是我的選擇,為了你,為了青丘,也為了我們的女兒……我,無悔。”
“照顧好小炤……她是我們……唯一的骨血……”
話音落下,阿商的虛影如同風中殘燭,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消散,化作了點點流光,重新融入了那完整的玉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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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環光芒斂去,恢複古樸,靜靜躺在胡衍掌心,重若泰山。
山巔之上,一片死寂。
胡衍跪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靈魂都被抽空。
洪浩站在一旁,心中也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這真相,遠比任何神話傳說都要殘酷,都要沉重。對小炤娘親的敬重更深了一層。
一位妻子,一位母親,為了愛人,為了孩子,為了族群,獨自承受了兩千年的囚禁與孤寂,直至天打雷劈,粉身碎骨。
良久,良久。
胡衍緩緩抬起頭,望向青丘核心的方向,眼睛雖是紅腫不堪,卻燃燒起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瘋狂的堅定與決絕。
他緊緊攥住手中的玉環,一字一頓,如同誓言,響徹山巔:“阿商……放心,從今往後,隻要我胡衍一息尚存,便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們的女兒分毫,青丘的契約枷鎖,由我來破。”
洪浩沒有言語,他能真切感受胡衍所講乃是舐犢情深的肺腑之言。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胡衍臉上的哀傷之意稍微淡了些許,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終於,像是怕打擾到阿商睡眠一般,他輕輕將捧在手中的骨殖壇子緩緩放到一旁,麵對洪浩上前一步。
隨即朝著洪浩,鄭重其事,深深作揖,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沉澱後的平靜:“小友……多謝你。”
洪浩微微一怔,連連擺手,“前輩這是作甚,莫要折煞小子。”說罷連連閃向一旁。
此刻他已知曉這青丘大妖便是小炤生父,高他一輩,自覺受不得這等大禮。
胡衍眼中閃亮,緩緩道:“多謝你……沒有辜負阿商的囑托。帶小炤離開了那暗無天日的山洞,讓她見識了天地廣闊,人間煙火。”
他的語氣誠摯,帶著一位父親發自內心的感激,“這一路,想必凶險異常,你能護她周全,直至將她帶回青丘附近……此恩,我胡衍銘記於心。”
洪浩連忙搖頭:“前輩言重了。晚輩與小炤相識於微末,相伴至今,早已視她為異父異母的親妹妹。護她周全,是分內之事,不敢言恩。”
胡衍點了點頭,低頭沉默片刻,旋即再看向洪浩。他的眼神複雜,有感激,有審視,更有一種難以啟齒的赧顏。
“小友,你是個重情義的人,阿商沒有看錯人,小炤能遇到你,是她的福氣……”他講到此處話鋒隨即一轉,語氣變得低沉凝重,“接下來的話,我隻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對你講。”
洪浩心有所感,神色也鄭重起來:“前輩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