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以身入局
第677章以身入局
“你小子真打算進龍虎山殺嚴東慶?”
“沒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還是序四的時候就沒慫過,沒道理現在成了序三,反而要畏首畏尾。”
金陵舊都,城外一處不起眼的傳統明式院落。
天色昏暗,春雨總是綿綿不斷。
淅淅瀝瀝的雨點從院落圍成的方形天穹落下,敲打在庭院中間的門海上,濺起些許水花。
百無聊賴的鄒四九蹲在台階上,一旁的年輕道人將雙手攏在袖中,斜靠著一根梁柱。
他們原本從東院出發直奔江西行省,在半途中卻突然接到了李鈞的消息,與他在金陵彙合。
等到了才發現,本該在番地的張峰嶽不知何時已經悄然返回了帝國本土。
此刻兩人看似是在發呆,實則都豎著耳朵在聽門內正在進行的對話。
“您老這次專門讓我繞道來金陵一趟,不會就是為了勸我彆進龍虎山吧?”
張峰嶽聞言一笑:“老夫可沒那個當和事佬的閒心,相反,我倒是很樂意看把張希極的龍虎道國掀個底朝天,如果你的刀再鋒利一點,能把那頭老烏龜宰了的話,那就更好了。”
李鈞疑惑問道:“那您今天的意思.”
“對於嚴東慶上龍虎山尋求庇護的行為,你怎麼看?”
“很簡單,嚴冬慶明顯就是為了禍水東引。借張希極的手來護自己的命。”
“那你覺得張希極為什麼會願意庇護他?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儒序三,再跟你這位獨行序三對上,怎麼看都不像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李鈞眉頭微蹙,對於張峰嶽提成的問題,他自然也思考過。
“因為嚴東慶有值得他利用的價值。”
“你是想說黨爭吧?”
見李鈞點頭,張峰嶽不置可否,拿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砸了砸嘴唇,嘟囔了一句不如頓珠家的酥油茶好喝。
他看了眼門外屋簷下斷斷續續的雨線:“這雨跟小孩兒撒尿一樣,拖拖拉拉,還不是出門殺人的好時候。不如慢慢聊?”
李鈞悶聲道:“您說,我聽著。”
“會選擇以‘禮藝’作為專精領域的人,無一例外,性情都是桀驁不馴,自視甚高。嚴東慶更是其中的翹楚,野心勃勃,絕不會甘願一輩子為他人牽馬墜蹬。”
老人娓娓道來:“他出身窮苦卻天資卓絕,沒有門閥背景,卻有遠超門閥子弟的才情和能力,對於新東林黨近乎壟斷朝廷官位的做法更是深惡痛絕,如此種種,正好都滿足了朱家的需要。”
“在靠上朱家這顆大樹之後,嚴東慶通過‘侍奉官’的方式繞開了吏部的管轄,攀附皇權實現了快速破序晉升。包括死在你手上的春秋會眾人也都是如此。”
“不過嚴東慶也很清楚,就算皇室有朝一日能夠重新複起,同樣也不會再給他任何立黨的機會,狡兔死走狗烹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他毅然決然選擇脫離朱家,用朱家嘔心瀝血建立的春秋會當成了自己上桌下注的本錢,去賭一個自由之身,贏一份重新立黨的資本。”
李鈞聽到這裡,卻忍不住問道:“如果皇權真能這麼簡單炮製出一群高序位的儒序,為什麼還需要對老爺子您搖尾乞憐?”
這種晉升方式,在李鈞看來實在是太過於虛無飄渺了。
在他的了解中,獨行武序的晉升是毫無花哨的拳腳破路,實打實的從屍山血海之中突出重圍。
無論是暴徒的生死之戰,或者是獨夫的飲血嚼骨,還是止戈的殺人平亂,都是踩著敵人的屍骨一路走來。
即便是其他序列,如墨序明鬼的相互吞噬,匠人的開創研發,新派道序的輪回曆練,老派道序的道基錘煉,以及陰陽序的後門、權限以及規則,起碼都能算是言之有物。
說白了,都比‘皇權’這種東西要來的實在。
皇室要是有這個能力,何至於淪落到如今地步?
“能夠炮製的人數多少取決於皇權的強弱,而皇權的強弱又取決於民心的枯榮。至於民心,本就不是皇權能夠控製的。”
“你覺得民心空泛虛假,是因為李鈞你從沒有過尋常百姓的生活。但如果你把它看成是一種信仰,應該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張峰嶽正色道:“民心其實從來都不是泛泛而談的空話,而是一針一線,一葉一瓦。是坐在田埂上的農夫望著地裡莊稼的喜悅,是放牧的婦人看到自家牛羊下了胞崽的興奮。是衣錦還鄉為祖宅翻了新瓦,是家中的親人身體安康。是殘疾的少年接上了義肢新腿,是天真的女孩在黃粱夢中穿上了新的衣裳。”
滿頭白發的老人緩緩說道:“皇朝的出現,同樣也是數千年來的民心所向。民心榮,則皇權榮。民心枯,則皇權枯。淺溪容不下千帆爭渡,江河浩蕩可以哺育眾生。朱家領銜大明帝國,所以可以代行民心,用皇權來炮製同樣依附民心而存的儒序。”
“治世,是儒序存在於世間的意義所在。可如今這亂糟糟的大明,皇室還能有幾分人心?儒序又能剩幾分人心?”
張峰嶽長歎一聲:“一個春秋會,便是皇權的極限。同樣,現在的儒序能有老夫這一個序二,也已經是極限了。”
“嚴東慶以為他自己隻要能擺脫皇室控製,積攢名聲,伺機再立新黨,就能有機會破序晉升,和老夫分庭抗禮,分裂儒序。所以他選擇借力龍虎山,就是認為張希極會因為這一點而出手庇護他。
“可他錯了,若是這亂世繼續下去,儒序隻會越來越弱,根本不可能再有新的序二。”
張峰嶽話音一頓,略帶苦澀笑道:“畢竟這亂世,最不需要的可就是我們這些讀書人啊。”
儒序會與佛道並稱‘三教’,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
民心世道對他們而言就是那門前香火。
李鈞沉吟片刻,不解問道:“那您為什麼不早早解決了這些人,反而放縱他們做大?”
“流毒千年的治標與一勞永逸的治本,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麼選擇?”
張峰嶽笑著反問,卻不給李鈞再回答的機會,擺手笑道:“扯遠了,雖然是閒聊,但也不能這麼漫無邊際的瞎扯,不然一天一夜恐怕都說不完其中的苦辣辛酸。”
“不管嚴東慶如何掙紮,他走上的錯路,結局隻能是死。即便是你不殺他,張希極遲早也會看出來他根本沒有利用的價值。他現在沒看明白,隻是因為被黃粱所蠱惑罷了,他合道黃粱的弊端就在這裡。”
李鈞皺眉問道:“這黃粱真能變得如人一般,擁有自己的神智?”
“老夫也不確定,不過千百年前的古人哪裡想到今日的青磚灰瓦上會有霓虹光影?”
張峰嶽哈哈一笑:“或許某天就會有人站在老夫麵前,說自己就是黃粱,那也不一定。”
“現在嚴東慶是瞎子,張希極是傻子。”
老人話鋒一轉,臉上笑意斂去:“能在背後把他們耍的團團轉的,你覺得又會是誰?”
“東皇宮。”李鈞毫不猶豫回答道。
“對嘍。”
張峰嶽看著李鈞,打趣道:“看來武序也不全都是不動腦子的莽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