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扔在江裡的東西發出幾下叮咚聲。
祝鈴瀲的心也隨之蕩漾起伏,剛剛撤回去的腿重新邁了回來。
她站在門口遲疑片刻,門就一如既往,自動敞開了。
“好久不見,”祝鈴瀲假裝飯後溜達,一個閃身就鑽了進去,“下次不要開這麼大門,小點就行哈。我瘦。”
屋內,魔長身玉立,正俯身作畫:“你師兄師姐都以為我對你一往情深了,我們還要藏著掖著嗎?”
“噓,”祝鈴瀲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低聲點,難道光彩嗎?”
謝辭不置可否:“腿骨折好了?”
“那還不都怪你。”
“你們修士還真是不講道理,是壞事都要怪到魔的頭上。”
祝鈴瀲攤手:“誰讓您們魔一向名聲不太好,您就多擔待點。”
她走近一些,見擺在案桌上,謝辭正畫著一副山水城鎮圖。水墨色山巒起伏如龍蛇蜿蜒,水流奔湧似白練輕舞跌宕而下,其間點綴著熱鬨的街道樓閣。
真是有閒情雅致啊。
祝鈴瀲便一邊拿起墨錠慢吞吞地研磨,一邊“很不經意”地隨口問道:“你剛才在窗邊,是做什麼呀?”
魔沒抬頭,看不見表情,隻從他的語氣上好像輕輕笑了一聲:“你這麼緊張?”
“沒有啊。我有嗎?”
“你緊張地連眼睛都忘了眨了。”
祝鈴瀲快速地眨了幾下雙眼:“現在眨了。可以告訴我了吧。”
謝辭:“打,水,漂。”
祝鈴瀲語塞:……
她想起來,他手中的東西出手後,在江麵上跳躍了好幾下,月光粼粼中,像會飛的魚。
魔手持毛筆,蘸了蘸墨,手腕輕巧揮動,筆鋒流轉,在畫中的江水處,添了幾筆。
自認識他開始,他似乎確非那種喜歡興風作浪的魔。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寫字,是個修身養性的魔。
而且這靈活的手腕確實適合打水漂——祝鈴瀲心底冒出欣賞的想法,恍然發現自己已經盯著他修長的手看了好久,不好意思地目光下移,這才發現:“這畫的好熟悉。是岷江城?”
“不錯。”魔說,“在江心處建一座分水堤,可將岷江分成內外二江,內江用於灌溉,外江用於排洪。”
所畫詳實,構思奇巧,連祝鈴瀲都暗暗稱讚。她想了想,欣慰地給出重要結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終於想通要改邪歸正了嗎?”
嗷。
腦門上像是被一道無形的空氣牆撞了一下。她悲憤地用手捂住。
這魔是一點誇不了。
謝辭不以為意:“指望那個一心係在妖身上的李郡守,恐怕要等到岷江城被淹了。”
祝鈴瀲總結出來:他總是能用淡然的語氣說出最嘲諷的話。
“李郡守是個好官。”她怕被打,退後兩步弱弱地反駁。
“還有,你這裡地勢畫的不太對。應該是左邊高,右邊低。”
“你記得這麼清楚?”
“當然了。因為在這旁邊,”祝鈴瀲用手指了指,語氣忍不住上揚,“有一家特彆好吃的冰粉。”
“有多好吃?”
“老板可大方,會在碗底給很多很多的紅豆……你這裡也錯了。我想想,水流要繞過來,還有很多彎道和小岬角。”
“紅豆要沿著碗四周撒一圈才好吃。”魔冷不丁下意識說道。儘管柔和的燈光下,他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語氣也完全沒有波瀾。
祝鈴瀲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也喜歡紅豆冰粉?”
“你們小姑娘喜歡。”謝辭頭也不抬,簡潔幾筆,將有誤之處一一改正,再添以細節。水麵波紋隨著流向的變化而變化,有時平靜如鏡,有時則因轉彎而激起小小的漩渦,在他筆下呈現出一種動態美感。
小姑娘。
她偷偷吐了吐舌頭,你看起來也沒比我大多少。
雖然他自己說在山洞裡待了五十年,可相貌上也不過二十三四的模樣。
她正想著,魔猝不及防地抬起頭來,一點點靠近,整張臉都映在祝鈴瀲眼睛裡。
他的眼睛狹長而深邃,像是平靜無波的深海。
而少女的臉白皙精致,雙眸尤為清靈,生動活潑。
魔伸出手,用大拇指指腹慢慢擦著她的臉龐。
祝鈴瀲聞到他手指上的墨香氣味,宛若秋水長天邊一抹淡遠的雲煙。
江風將魔的幾縷碎長發往前輕揚,拂過祝鈴瀲的臉。
她忍不住嘀咕道:“有點癢。”
魔隻是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平靜淡漠道:“你的血會勾起欲望。”
他說欲望的時候,喉結滾動了一下。
祝鈴瀲這才想起,那日圍攻夜行婆,爆破散落的碎石渣劃破了她的臉頰。本來結了灰色痂快好了,剛剛思索岷江地勢時,又被她不知不覺中摳掉,流了血。
是因為血契的影響嗎?她向後一步,趕緊雙掌往兩頰一抹,使勁擦去血跡。
顧懷遠想,可以啊。謝兄有點手段啊。
自從他上次提醒之後,謝兄不知道使用了什麼手段,已經讓小師妹連著好幾天晚上進他房間了,有時候到早上才出來,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