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祠堂,天色已然昏暗下來。
陰沉的祠堂裡,點滿燭火。煙氣嗆人撲鼻而來,柏清玄喉嚨乾痛,掩嘴輕咳幾聲。
從早朝忙至散班,顆米未進,一邁入祠堂的黑漆大門便消沉到極點。
信朝江山危在旦夕,為穩固社稷、救天下臣民於水火,他不辭勞苦、殫精竭慮,可到頭來,竟連他最親近的人都責怪他,怨他損害家族利益。
“爹,娘,”他啞著嗓子開口道:“是孩兒不孝,叫長輩們擔心了。”
杜仲守在一旁,遞給他三支點燃的線香。
他分開合十的雙手,接過線香,舉在手裡朝神案上的靈位拜了一拜,繼續道:“孩兒行事思慮不周,致使邊城將士無辜枉死,孩兒自知有罪,近來一直焚香禮佛、吟誦經書,望受孩兒牽累的冤魂能往生極樂世界,來生不要再受苦厄。”
祠堂裡燭光明亮,映著他格外疲憊的臉。
燃香薄煙孤直,他抿了抿乾裂的唇,低聲問道:“爹,娘,若你們在天有靈,可否幫孩兒一道超度亡靈?”
“公子,”杜仲立在一旁,聽著自家主子的祈禱,不覺淚意上湧,哽咽道:“老爺和夫人定能聽到您的祈求,二老就您一個兒子,不幫您幫誰啊?”
柏清玄眸底微動,垂下眼睫,望著手裡線香,半晌無語。
八月酷暑,天氣本就悶熱難耐,狹小封閉的祠堂更甚。
滿屋燭火把這方寸之地烤得像隻蒸籠,柏清玄才跪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汗濕外衫。
煙氣濃烈熏得他眸底濕潤,在燭火的映襯下更顯淒楚動人。
杜仲看不下去,想趁祠堂外沒人看守偷偷跑去花廳弄杯水來。
他前腳剛走,柏清玄便支撐不住暈倒在蒲團上。尚未燃儘的線香落至官袍,迅速燒起一片火痕。
待到杜仲返回祠堂,堪堪邁入門檻便見他袍角著了火,嚇得魂飛魄散驚呼一聲:“公子!”
他趕緊把茶水倒向燃燒的袍角,又拿手拍滅火勢,確認沒有燒傷自家主子,朝祠堂外大喊一聲:“來人!快來人啊!公子暈倒了!”
管家最先衝進祠堂,幫著杜仲扶起柏清玄,鬆口氣道:“所幸不是中暑,先把公子扶出去吧,這屋裡太熱了,對病患不利。”
說著,二人便把柏清玄扶出屋外,院子裡早已擠滿仆人,個個一臉驚惶不知所措。
管家見了,麵色一沉,吼道:“都站在這裡乾什麼?趕緊去叫大老爺和大夫人,出去請大夫來!”
“是,奴才遵命。”
眾仆役紛紛散去,杜仲領著管家把他扶回廂房。
柏清玄的臥室陳設古樸,淡淡的青色配著乾淨的月色,一眼望去整潔雅致。
杜仲把他放倒在床榻上,歇了一口氣道:“多謝寧管家,還好發現得及時,稍晚一步公子就要被燒傷了!”
“看自家公子這般辛苦,咱做仆人的也心疼啊!”
寧管家忍不住歎道:“家大業大,公子一人哪裡撐得住?咱平時能多擔待點便多擔待點,卻不想還是出了岔子!哎!”
說話間,大夫人忽然衝進臥室,哭得梨花帶雨,一把撲倒在床沿嚎叫道:“玄兒,身子不舒服為何不早說出來?你這樣叫大伯母如何對得起二弟和弟妹?”
“大夫人,”杜仲走近她,勸慰一句:“公子隻是未有好好吃飯,身子虛弱而已,請大夫人放心,公子不會有事的。”
“你還敢說!”
大夫人回頭瞪著他,指責道:“你是玄兒的書童,為何不叮囑他按時進餐?玄兒若是有事,我唯你是問!”
杜仲被她罵得狗血淋頭,一時無言以對,隻得垂下頭跪地認錯。
大夫趕來時,屋子裡嚶嚶戚戚哭成一團。
好在大夫說,柏清玄隻是虛脫,稍稍調養幾日便可康複,這才止住了婦人們的哭聲。
待到眾人散去,杜仲喂他喝完藥,屋裡才徹底安靜下來。
時近二更,屋外靜謐無風。
屋裡點著一盞燭燈,光線昏黃,杜仲坐在床榻邊的地板上,撐著額角困得眼皮直掉。
柏清玄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適才有多少人來過屋裡,哭得稀裡嘩啦。
他隻覺自己身陷黑暗,一直摸索不到出口。
突然寒光一閃,一道刀鋒劈來,他躲閃不及,被利刃砍傷了脖頸。
錐心的疼痛從頸上傳來,他伸手一摸,滿手鮮血淋漓,嚇得從夢中醒來。
“公子!公子?”
杜仲察覺床榻上的動靜,立馬掀開眼簾,見他呆坐在床頭,神情蒙怔,趕忙喚道:“公子,公子你醒了麼?”
柏清玄聞聲,微微側過臉來,睥了杜仲一眼,這才恢複神采,呢喃一句:“嗯,我睡了很久麼?”
“嚇死奴才了!”
杜仲從地上起身,替他蓋好毯子,道:“奴才守了您一夜,您一直做噩夢喊救命。公子,您這是夢到什麼鬼東西了?”
夢到有人要殺他。
柏清玄垂眸看了看手心的冷汗,不覺心下一凜。
“無甚大事,不過一直迷路尋不見出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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