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到了蘅蕪苑,隻是寶釵卻不在,連鶯兒亦一並不在。隻留了丫鬟文杏看家,那文杏年幼,方才十四歲,還在淘氣,一個人在家隻是在打絡子,卻七零八落繞得不成樣。一問,寶釵卻是找湘雲作伴去了。襲人便也隻說幾句無味之話,也就要回去。文杏卻纏道:“姐姐一向好活計,卻教教我怎得弄這個緞子……”
襲人隻得拿近眼前看看。卻是一匹粉色的綢緞,看絲料質地線腳,卻是上上難得的,文杏隻是在用正紅色的細線,繞著緞子打絡子。便問道:“這是做什麼用的,沒個形體,打絡子做甚麼呢?”
文杏便嘟著嘴道:“也沒什麼用,隻是鶯兒姐姐教我手藝……說要學著點針線上的活計”
襲人便接過來,將細線撚一撚,每三股繞一個穿花結,三股並一股,再如此三三得九,果然絡子的亮澤整齊便顯出來了。看得文杏直拍手道:“果然是襲人姐姐手巧……”
襲人笑道:“其實你要打絡子,確實是你們家鶯兒那小丫頭打得好……你平日隻管多學就是了。”
文杏卻道:“姐姐莫提了,主子來了幾次,似乎是多瞧了鶯兒姐姐兩眼……鶯兒姐姐這會子一準已經是……嘻嘻……預備著伺候主子,上了高台盤了,哪裡還弄這些手藝活來著。”
襲人一愣,臉一紅道:“那你呢……你可預備著伺候?”
文杏啐道:“我才多大,我們小姐……哦……小主,就說我還是小孩子,總是要教我什麼形體步履,詩書歌舞……我懶得學還罵我淘氣呢……”
襲人呆呆出神想想,便歎道:“你們家小主也是一片苦心……罷了……你家小主不在,我這也就先去了,回頭你和你們家小主說就說我來過了。”
文杏應了。襲人便也就回去了。
那文杏便仍一人在那裡嘀嘀咕咕玩耍。紮一陣子針線,仍然是不著四六。便氣悶了,扔了那絹綢緞,去小廚房裡去尋吃食。卻見不過是些糕點雞蛋羹之類,總無可吃之物。便再到廚房後門的一方小露天曬院子裡,院子之旁有個小庫房裡去尋覓。推後門出去,卻聽聞有女子哭泣之聲,細眼看去,不由吃了一驚,卻見一女子在牆根角落下隻管燒著紙錢,一邊抹淚飲泣。再細看時,一身紫蘇色赤衫小褂,卻是香菱。
文杏年幼不思就裡,隻近前兩步,問道:“香菱姐姐?姐姐怎麼在這裡?”
香菱抬頭,見人發現,也是吃了一驚。忙止了淚,要踩滅地上那小團火盆。
也知終究是被人看著了。忙拽過文杏來道:“好妹妹……你可不可對人說起……”
文杏看看地上那火盆,內裡不外是些燒殘了的黃表紙錢、錫箔等類。她雖年幼,也知是祭奠之用。見香菱如此緊張,越發驚異,問道:“姐姐……你這是?燒給誰的?”這才猛得想起園子裡的規矩:進了園子,便是終身禁臠,園子外凡是親朋友好故舊,皆要拋開。這紙錢無論是燒給誰個,都是犯了忌諱。便急急道:“姐姐……你可作死了,你這可不得了……你必得要告我……這是燒給誰的?……不成。我得告訴小主去……”說著便要走開。
香菱急了,死死拽住文杏,口中急道:“好妹妹……你可萬萬不能告訴人去……姐姐錯了……你若告訴小主去……要惹大禍了……”一思量已是衝口而出“你如告訴小主去,會害死小主的。”
文杏越聽越驚,猛然思到一事,也止了腳步,低聲問道:“姐姐?”
香菱已是兩腮滿是淚水,便抽泣道:“也罷……既被你看見了……我就告訴你一個……你萬萬不可與人言……外麵角門裡小太監傳來消息……官人……不……薛蟠已經……已經……嗚嗚嗚……歿了”文杏愣了半晌,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香菱見她發愣,忙得說道:“文杏妹妹,姐姐不能瞞你……我也知曉你們家大少爺算不得什麼正人,當初娶我為妾,也見不得是爰我或者憐我,不過是悅我容貌,貪我身子。可是……可是……嗚嗚嗚……他畢竟曾經是我男人。如今沒了下場。我不能……不能……嗚嗚嗚,不能不哭他一場啊。可是你若告訴小主去,他們嫡親兄妹,連心同根,小主卻又一向守禮知命。知道了你說是傷心不傷心?
便是傷心,又能如何?傷心就是怨懟主子。若說不傷心,又哪裡有這份道理?再者,我,我燒紙給前夫……是犯了何等的罪過忌諱,論起來,這是牽連一族的罪。
小主知道了,若是去妃子或是主子這裡告發我,我被打發去受苦刑都是有的;小主自己也是大罪,又何等傷小主的親情;若是不告發我,小主就是愧對主子,將來若是事發,有個知情不舉之罪,小主性命不保。妹妹妹妹……是我不知廉恥,做了主子的人,還惦記前夫,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跟了小主一輩子,萬萬不可陷小主到這不測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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