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是也期盼著,雀躍著。
若是雪能停了就好了,若是爹能早些回來就好了,若是自己能早點去讀書就好了。將來定能名揚天下,讓所有人都知曉自己的聰明!
可他最終,連他的屍體都沒等來。
十年前,動亂未平,京郊有匪徒作亂。劫了廣安侯府的馬車,逼得侯夫人墜崖而亡。
無人生還。
他甚至還期盼著,老夫人或許能念在他們一家忠心為主的份兒上,放了自己和母親。
可那吃齋念佛,口口聲聲“眾生皆苦”的老夫人,卻在知曉一切後,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甚至轉過頭來,繼續用這誘人的餌料,哄騙著自己的母親,對她忠心不二。
就像是騾馬額前永遠夠不到的鮮甜蔬果。
他們一家,亦不過如此罷了。
直到他遇到了冬青。
他不是沒看到冬青眼裡隱忍的恨意,時而一閃,被狀似恭順的眼睫遮去了蹤影。
他年紀輕輕便做到了外苑的管事,更不是不明白冬青對他的刻意接近。
可那又如何呢?
本質上,他們並無不同,冬青眼中的恨意與瘋狂讓他不自覺沉淪。
試探與放縱之中,二人各懷心思,兩顆冰冷的心卻越靠越近。
若是並無前路可言,那不若便一起死吧。
人生來便分三六九等,難道在死亡麵前也作數嗎?
所以,是他提點冬青,自己的母親極擅萬物生克之道,須得謹慎。是他故意提出要為風亭苑製作陶鈴,假裝沒看見冬青偷偷在鈴鐺裡加了粉末。
也是他,親手將鈴鐺懸掛在亭中,打算也讓那個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老夫人,嘗一嘗無能為力的痛苦。
隻是,當一切發生後,他卻有些慌亂了。那個一心為主的女子,或許該好好活著,同他一起好好活著。
隻可惜天違人願,自己失手殺死了虞仁,一切若脫韁之馬般,愈發不可控。
而讓他更沒想到的是,冬青竟會和他存了同樣的心思。
想到此處,他埋首苦笑。
她定然也是想將自己摘出去,由她一人攬下全部。
方才二人眼神相接,便已讀懂了對方:獨活之苦,擾擾幽幽,實在難捱,不若共死,攜手同往刀山火海,才不枉費這番情誼。
虞安寧像是忘記了呼吸一般,待到了極限,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辯駁著。
“不是的,祖母沒有騙人!她......她是真的打算放你們離開的。隻是......”
空張了張口,頭腦一片空白。
她不知該尋什麼理由說服彆人。祖母什麼都未曾對她說過,就連伯懿之事也是她憑著手中半封殘信推測出來的。
“郡主。”
冬青含著視死如歸的穩靜喚了一聲虞安寧。
這是她第一次對她的小主子說話,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郡主,老夫人死有餘辜!當年就是她害死了夫人!她明知雪天路難,京城不穩,卻還是逼迫夫人在大雪天為她上山祈福。若非如此,夫人又怎會遇到那些賊匪,跌落山崖而死?!”
虞安寧像是遇到了洪水猛獸一般,被嚇得節節後退,差點跌倒在地。
還是伯懿出手扶了她一把,但伯懿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冬青卻兀自不停,將多年來罩著泛黃溫情的窗紙一把揭開。
“老夫人多年來嬌養著你,從不教你高門大戶的規矩,也不讓你染指內務,甚至琴棋書畫都這種高門女的基礎課程都不拘著你學。她不是在寵你,她是在害你啊!”
虞安寧失措無助,她不想聽,可字字句句卻砸進了她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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