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常安有點失望,他品咂著她的話,能投胎當人要比當孤魂野鬼好,如此一想,他高興起來。
“什麼鬼不能投胎?”他又開始打聽。
“我哪曉得。”陶椿不給他詢問的機會,一改前一瞬的和善,她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鬼,我怎麼知道。”
鄔常安輕笑一聲,嘴是真硬。
這是二人單獨相處時,陶椿頭一次見他發笑,大概是在他自己的地盤上,他難得輕鬆下來。
“你爹娘去世幾年了?”她隨口問。
“一個五年,一個三年,我娘今年春天才滿孝。”鄔常安倚在桌邊,他望著空蕩蕩的木床,心想這女鬼或許也是有人牽掛的,生前也做過人。在不同的時間,她跟他一樣都是人,以後他也會當鬼。
經過一番自我說服,鄔常安覺得他似乎沒那麼怕她了,她現在鑽在人的殼子裡,隻要不貿然溜出來,就不會嚇到人。
“你怎麼會覺得人死後會變成鬼?”陶椿問,“你見過鬼?”
“人死後不就是變成鬼,要是沒鬼,祭祖祭的是誰?我們守陵守的是什麼?寺廟裡又供奉著什麼?我不但相信有鬼,我還相信有神。”鄔常安覺得她又試圖糊弄他,他不高興地說:“你不用哄騙我,我做不了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陶椿“噢”一聲,她執拗地問:“你見過鬼?”
鄔常安瞥她兩眼,屋裡已經黑下來了,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能模糊看到個身影。
“走了。”他趕她,“我給你打桶水,你把你要睡的床擦擦。”
陶椿跟他出門,屋外還有一絲亮光,借著這縷光,她飛快地掃視一圈,跟陶家一樣,鄔家門前的空地也沒有院牆,空地上有一行樹,跟木屋結合起來是“山”字形狀。
“我爹娘住的是主屋,南邊三間屋是我大哥大嫂跟孩子住,北邊這兩間屋是我的,麵朝南的兩間屋是倉房,裡麵裝的是糧食和菜,灶房旁邊的屋是柴房。”鄔常安簡單地介紹幾句,“我去打水。”
“拿個油盞過來。”陶椿提醒。
鄔常安回他屋裡一趟,拿了個油盞出來,他去了灶房,不多一會兒舉著油盞提水過來。
之前進來的匆忙,陶椿無暇細看屋裡的布局,眼下再進去,她仔細瞅了一圈,窗子靠近門,都朝向東,木床靠在南邊的牆上,床頭跟窗子的夾角放了一方高桌,桌上堆了兩塊石頭,桌下是個大木箱,木箱旁邊散落一地的石頭和剝了皮的木頭,除此之外,屋裡再無其他的東西。
陶椿丈量了下,拋卻床和桌子,剩下的空間不過四步長兩步寬,總的來說可能有個四平方,很緊窄。不過也能理解,古人的臥房講究聚氣,就是貴人的臥房也不寬敞。
鄔常安搬起沉重的木箱出門,陶椿過去抱個木墩子跟出去,思及陶母曾說過他會雕石頭還會木工活,看來這些都是他的工具和存貨。
鄔常安和陶椿一趟趟把石頭和木頭轉移到倉房,之後一個人掃地一個人擦床和桌子上的灰。
“我需要兩個大箱子放衣裳。”陶椿提要求。
“有,我今年新做了兩個,待會兒給你搬過來。”實際上親事定下後,鄔常安忙裡偷閒用他存的好木頭做了兩個衣箱,打算拿來討好媳婦,可惜派不上用場了。
“除了衣箱還要啥?等忙完秋收,入冬閒了,我再給你做。”他說。
陶椿想了想,一時沒其他的想法,便說:“等我想起來跟你說。”
“行。”
有腳步聲靠近,陶鄔二人慢下動作。
鄔常順走到門口往屋裡看,“你們這是在做啥?收拾香杏的屋乾嘛?”
陶椿沒吭聲,讓鄔常安回答。
“陶椿以後睡這屋。”
“啥?”鄔常順提高聲音,他看看陶椿,又疑又驚地問:“這不是我弟妹?”
“是不是飯好了?你先去灶房。”鄔常安跟陶椿說。
陶椿點頭,她放下東西出門,留他們兄弟倆在屋裡說話。
“你娶了媳婦回來你不睡,你把她單獨撇一間屋?你腦袋裡在琢磨啥東西?”鄔常順非常不解。
情況太複雜,鄔常安不曉得該怎麼解釋,他想來想去,憋出一句不喜歡。
鄔常順覺得好笑,“你不就是怕鬼才急急忙忙張羅著娶媳婦,扯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我看是弟妹不喜歡你才不肯跟你睡一間屋。”
鄔常安沉默。
鄔常順以為他猜對了,他安慰說:“人已經跟你回來了,你好好待她,生出感情就好了。”
鄔常安點頭。
“走,去吃飯。”鄔常順說,一轉身,他看見陶椿站在柿子樹下。
陶椿不是有意偷聽的,她出門了想起來她提進屋的包袱裡還裝著吃食,都是熟食,又在包袱裡悶了一路,今晚不吃隔個夜就壞了,所以半路止步,打算等鄔家兄弟出來了就去拿。然而沒想到鄔常順壓根沒進屋,就大咧咧地在門口問。
“你倆待會兒一起來,我先去搬桌子。”鄔常順不插手小兩口之間的事,他大步走了。
陶椿回屋,她拿出沒吃完的苞穀、饅頭、鹽水花生遞給鄔常安,“走了。”
鄔常安吹滅油盞,他跟了出去。
“你這麼大的人,晚上一個人睡覺還害怕?”陶椿忍笑。
“我大哥胡說的。”
“噢……”陶椿嘻笑一聲。
鄔常安黑了臉。
灶房裡熱,飯桌搬了出來,晚飯是在外麵吃。
薑紅玉聽到腳步聲,她忙踢丈夫一下,示意他趕忙閉嘴,她端著菜往外走。
“今晚月色好,吃飯就不點燈了,點燈招蚊子。”薑紅玉沒話找話,她跟丈夫在背後說人小話,差點被當事人撞上,她很是不自在。
“我家晚上在屋外吃飯也是不點燈。”陶椿接話,“大嫂,我這兒還有幾根苞穀棒子和兩個冷饅頭,都是早上走的時候我娘讓我帶上路上吃的,路上沒吃完。你再燒把火蒸一下,晚上我們分吃了,免得擱到明天擱壞了。”
“哎,行。”薑紅玉把手上的菜放桌上,說:“你們三個先吃,走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餓的。”
“不急這一會兒,我們等你一起。”陶椿跟進灶房,“碗筷還沒拿?我來拿碗拿筷子。”
碗筷拿出去了,鄔常安也搬了椅子出來,他是真正走了一天,腿都要走腫了,眼下見了椅子,坐下去就起不來了。
“小核桃不在家?”他問。
“在香杏家跟小毛玩。”薑紅玉出來說,“饅頭跟苞穀棒子先蒸著,我們先吃飯。”
陶椿洗手坐下,“小核桃幾歲了?小毛是大姐的孩子?”
“小丫頭入冬就三歲了,比小毛大一歲,喜歡去找弟弟玩。”鄔常安說。
陶椿了悟,小核桃是女娃,小毛是男娃。
“弟妹,你吃菜,不確定你們今天回來,我沒準備多的菜,做的簡單,你嘗嘗。”薑紅玉招呼說。
“明天你張羅一桌,喊香杏跟小叔一家過來,讓弟妹認認人。”鄔常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