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黑暗中的“鬼”終於竭力死在了陽光裡。
她非常清楚那是個要將她殺死的謊言,但在生命的儘頭,她居然真的從謊言裡借來了一絲溫暖,當作她黑暗人生的一抹光亮、悲慘一生的最後救贖。
原來“鬼”比人更向往著光嗎……真是荒謬。
源稚生把幕簾放下,最後的一絲天光也被遮住。他把自己浸在一片漆黑裡,想象著自己是隻生在永夜的鬼,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色彩,濃鬱的黑暗包裹著他,生命中透不進一點光。
他伸手在黑暗中輕輕揮舞,他不知道自己的前方有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後有什麼,他輕輕邁出一步就磕到了桌角,後退兩步又撞到了靈台,空氣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從皮膚沁到了骨子裡……原來生在黑暗是這樣的感覺,如履薄冰,舉步維艱。
哪怕是天照命,在沒有一絲亮光的地方也照不亮任何人……源稚生忽然想到了某個人,同樣哀怨淒絕的語氣,同樣素美如雪的臉龐。
那個女人臨死之時,在她身後,他好似看到了一個穿越十年的影子,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靜靜地看著女人用她悲哀的一生向自己提問,那個影子的嘴角掛滿涼薄的譏諷。
這就像是個曠日已久的計謀,有人找到發現了活在黑暗裡的宮本野雪,然後在她身後輕輕推了一把,讓她奔赴去出生的故鄉,將那裡作為自己的墳墓,自己便順理成章地與這個追逐光亮與溫暖的女人相遇……天照之命與流離之“鬼”的會麵,似乎是命運的安排……可一切都是被設計好的,有人把女人的一生當作命題,讓源稚生來作解。
可這個命題本就是個死結。
天空的雲層裡驀然劃過一條遊蛇般的電弧,緊跟著的是狂暴的落雷。散亂的雨點狠狠拍打在舷窗的玻璃上,慘白的電光裡,源稚生的影子被映照在深色的幕簾上,好像一個平白從虛空中冒出的人、一個從幽冥歸來的魂魄、一個被埋葬在他記憶深處卻又死死紮根在腦海裡的“鬼”!
幕簾被透過窗戶縫隙的風吹得搖擺不止,幕簾上的影子隨之起伏,就像在跳著一支哀傷厭世的舞蹈。
源稚生死死盯著幕簾,隨風飄蕩的影子極儘妖嬈,那明明是他的倒影,卻更像另一個人。。
他全身的肌肉緊繃,下意識地去握放在身旁的古刀蜘蛛切,但他忘了自己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移動了好幾部,伸手抓在了刀刃上,鋒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手,鮮血從指尖乍現。
猛烈的痛感讓他一瞬間清醒過來,源稚生屏住呼吸,窗外大雨依舊在落個不停,雷聲在遙遠的天際處滾鳴。屋子裡隻有死一般的寂靜和濃鬱的漆黑,黑暗中他獨自一人站在原地,四顧無人。
他矗立在黑暗裡靜默了許久,然後長舒一口氣,把胸中積攢的的陰鬱哀思和微不可查的驚懼吐出。他擦拭掉地板上的血跡,手上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他把蜘蛛切收回黑色的刀鞘內,披上黑紋付羽織從黑暗中走出。
整個日本黑道的魁首都在等待他,源稚生知道今天的會議對家族而言有多重要,這將是會決定家族命運和未來的一條岔路口,選對的話,蛇歧八家將迎來永遠的繁榮與安定,選擇錯的話,鮮血會流成海,毀滅僅在刹那間。
一念之差,萬事皆休。
源稚生把最後一口燒酒飲儘,把腦海裡的雜念清空,鬼魂也僅僅隻是鬼魂,死去的人無論如何也沒法回到人世間來,他不能放任自己胡思亂想了。
他是蛇歧八家的少家主,也是家族的執法人,執法人的任務就是斬鬼,雜念會影響拔刀的速度。天照的使命就是照徹人世,他會把所有的惡鬼,連同悲劇的宿命一起斬斷。
……
“少主已經完成了對本部專員的招待,正在換衣服,稍後就到。”烏鴉和夜叉進入本殿後對著主位上的老人深鞠躬,然後一路小碎步退回自己的位置上,他們緊拽著和服寬大的衣袖生怕自己的動作太大帶起風聲,魁梧的夜叉踩著細碎的步伐,看起來像個嬌羞的娘子,模樣滑稽。
但無此時無人在意夜叉滑稽的模樣,坐在前排身份尊貴的乾部們一個個目視前方,像是即將出征的武士,眼含堅毅,刀藏於心。身份稍微普通一些的各大家族的家人們垂首看著自己的膝尖,就像等候差遣的武士。
如果把背景音從《迪迦奧特曼》的台詞念白換成擂鼓的戰歌,氣氛就更服帖了。
源稚生從側麵悄悄入場,偷偷地跪坐在上杉家主的身後,不動聲色地陪著她看了幾分鐘的奧特曼,然後伸出手,輕聲說:“繪梨衣,晚點再看好不好?”他試圖接過對方手中正播放到精彩片段的平板。
上杉家主迅速按下暫停鍵,將平板護在自己的寬大的衣袖裡,就像護食的小貓,轉頭認真盯著源稚生,靈動的大眼睛裡,警惕的微光閃爍。
“要開會了,會議結束後之後我陪你看好麼?”源稚生輕聲問,語氣和神色都不嚴厲,也不像哄騙,更像是兄長對妹妹詢問式的商討。
上杉家主將信將疑地看著源稚生,護著平板的胳膊微微鬆了幾分。
“外加陪你打拳皇,你用春麗,我用隆。”源稚生循循善誘,表情沒有絲毫不耐煩。
上杉家主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她很少有這麼乖巧的一麵,但麵對源稚生她好像無條件信任。源稚生趁機將平板從上杉家主的懷中抽出,看著女孩那依依不舍戀戀不忘的眼神,他寵溺的點了點頭,然後回到座位上將平板遞給了身後的烏鴉。
烏鴉把平板接過,趁機瞅了眼屏幕。
屏幕上,《迪迦奧特曼》正播放到第二十七集片尾部分,畫麵定格在怪獸奧比克凝視村莊幻影的那一幕。
穀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