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太太下意識地看了眼門,還好門是關著的。她厲聲道:“以後不許在家說這樣的話。讓彆人聽見了,還以為我不容人呢。”
家裡現今除了連奶奶,並沒有“彆人”。駱太太開始隻把連奶奶當成一個普通的保姆,因為用著不順心,想要換一個。但這一想法遭到了丈夫的反對,“她帶大了培因,有功勞也有苦勞,要是有意見,可以溝通嘛。”
四個孩子裡,駱伯桉最看重他的二兒子。駱太太開始以為重點是“兒子”,及至現今駱太太自己生了兒子時,她才發現並不是那麼回事。駱太太第一次結婚時,她的丈夫已經是第三次結婚,之前的每次婚姻還都給他留下了一個孩子。駱伯桉每年都要祭奠他因病去世的第一任妻子,卻對他的第二任絕口不提。駱培因是第二任的兒子。
連奶奶就是駱伯桉第二任妻子留下的遺跡,據說第二任妻子帶著駱培因去新加坡探親時,也要把連奶奶一並帶去。說是探親,其實那時候就不打算回來了。但是連奶奶放心不下自己家,沒去。後來駱培因自己一人坐飛機回國,駱伯桉非常感動,沒想到兒子會為了自己拋棄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感動的同時也納罕,每天那麼忙,兒子都難得見一麵,何以兒子就對自己這個父親產生了如此深刻的感情。不管怎麼樣,既然兒子如此愛自己,自己也應該對兒子好一點。
駱伯桉的這番心情現在的駱太太並不了解,隻以為他對第二任舊情難忘。
連奶奶的敲門聲非常有節奏,駱太太整理了下自己的鬢發,衝著門說:“進來吧。”同時用眼示意兒子繼續彈琴。
聽到連奶奶說,媽媽家親戚來了,駱老四的琴聲倏地斷了。從他記事起,他就沒見過媽媽的親戚。逢到過年收紅包,駱老四就很遺憾媽媽這邊怎麼一個親戚都沒有。大姐媽媽去世了,也和她的舅舅姨姨聯係著呢;至於二哥,他媽在新加坡,應該那邊也是有親戚的,不管怎樣,反正禮物是沒少收。
穀老師聽到外甥女來了,心裡一驚,她甚至沒顧得上叮囑兒子繼續練琴,就出了門。這麼多年不上門,這次上門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這些年,駱太太和堂姐家的唯一聯係就是過年她給嬸嬸寄一筆過節紅包,然後堂姐仿佛怕占了她便宜似的,郵寄一堆鄉下特產過來。這些東西在進駱家門之前,就被她送了人。她未嘗沒想過自己日子好過了,幫一幫堂姐,但是想著婁德裕也會因此得益,幫助的心就淡了。萬一婁德裕蹬鼻子上臉不知足,還不夠麻煩的呢!何況是堂姐有求於她,堂姐都不主動,她又上趕著乾什麼?
堂姐的心結大概是婚宴時結下的,丈夫給婚禮定了個基調,一切從簡,她這邊隻請了周瓚和自己的領導參加婚宴,沒想到堂姐收到信後竟帶著趕製的嫁妝和婁德裕連夜坐火車來了。
駱太太至今仍記得婁德裕穿的那件不合身的西服,太怪模怪樣了,隨便穿件舊襯衫都比他的西服強得多。跟周瓚對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並未為自己姐姐姐夫的到來而感動,隻覺得有這麼個姐夫真丟臉。真不知道姐姐在和周瓚那樣的人交往後,怎麼還能看得上婁德裕這種男的。她臨時決定讓堂姐坐在周瓚旁邊,以中間沒位置為由把婁德裕安排在了邊角。
堂姐拒絕了她的安排,選擇和婁德裕坐在一起。即使現在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駱太太也會繼續讓周瓚給她做婚禮祝詞,而讓婁德裕坐在邊角。隻是她偶爾會後悔,要是晚一點給堂姐寫信通知結婚的事就好了,那樣堂姐就不會來參加婚禮,也就不會遭遇那樣的難堪。但是嫁給婁德裕那樣的人,注定是要遭遇難堪的。
駱太太樓梯下到一半,突然站定,站在樓梯上打量站在客廳裡的穀翹。
穀翹抬頭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站在樓梯上觀察自己,她穿著一件不知道什麼材料的黑色連衣裙,看上去挺貴的,連衣裙上的藍色胸針很醒目,即使隔著很遠,穀翹也注意到了。穀翹第一眼就覺得樓梯上女人頭發燙得很好,她見過許多燙發的,這次進城坐火車公交都見了許多,都沒這個燙得好。
穀翹馬上意識到這個女人應該是自己的堂姨,她突然笑了,清亮地叫了一聲:“小姨!”
穀翹並沒有馬上亮明自己的來意,隻說代媽媽來看望一下小姨。
駱太太看了一眼穀翹帶來的禮物,噗嗤一聲笑了:“你這次來,恐怕你媽媽並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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