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是亞美尼亞人,信著東正教,說著亞美尼亞語,用著亞美尼亞文字,其有著38個字母。
雷納德、是法國人,信著天主教,說著法語、拉丁語,使用拉丁字母,有著26個字母。
亞曆山德羅斯,希臘人與突厥人的混血,信著東正教,說著希臘語和突厥語,但他不識字。
安條克是一個民族大熔爐,在這裡能找到:亞美尼亞人、希臘人、敘利亞人、阿拉伯人、諾曼人、猶太人、突厥人……
這些人樣貌不同,語言不通,文字不一樣,文化習俗也天差地遠。
但他們就是站在這裡,彼此對望,揮舞著刀劍,預備去撕扯他人的血肉。
區分他們的,並非民族、也非宗教,更非階級,而隻是各為其主。
他們是烏合之眾?
對,就是烏合之眾。
這些烏合之眾,集結在這殘陽下,如提線木偶,麻木無知,聽著上級的上級,說著莫名其妙,難以聽懂的命令機械服從。
他們有自己的思想嗎?
當然是有的,但卻隻能局限在自己小小的世界中,不能逾越半步。
國家是貴族的玩物,國家大事不過是貴族的家事。
又如何能輪到羅傑這樣的人來評價呢?
隨著幾聲號響,按照早就約定好的命令,羅傑緊緊握住自己的長槍,開始同軍陣一同推進。
在他的視野裡,數百米外,敵方,也是如自己這邊一樣,擺出了數個盾牆一樣的步兵陣,朝著自己這邊緩緩推進。
羅傑略微安心了點。
他知道自己這邊是烏合之眾,好在對方似乎也是同他一樣的烏合之眾。
打著散亂的貴族旗幟,淩亂的分布著大大小小不同的軍陣。
除去簡單的號聲,能下達命令外,並無更多的精妙可言。
對方也是同自己這樣,被從田地裡拉出來的農民嗎?對方也有自己的家庭嗎?
他們又為何會踏上戰場,拿著長矛持握盾牌……
就和自己一樣,是因為領主的家事,而被迫踏上本與自己無乾的戰場,就為了決定未來誰來征稅?
每前進一步,羅傑就覺得自己呼吸為之急促一分,當兩軍走到相隔一箭之地的時候,對方突然就停下了步伐。
羅傑有些不解,這是發生了什麼但他所在的步兵陣還是要繼續前進的。
因為這個距離弓弩還是不足以造成高效的殺傷。
隻是,在羅傑這邊的步兵軍陣,繼續推進的時候,他就感覺到對方的步兵陣變得有些散亂,緊接著幾輛馬車被推了出來。
這些馬車沒有馬匹拖拽,純純的就是人力,然後橫在了對方的軍陣前。
由於太遠,羅傑也沒太看清那些馬車上到底裝著什麼,就看見一群人圍繞著馬車進行操作。
在他所聽不到的位置上,有一些人用法語狂聲大吼著。
“裝藥!5盎司!”
“目標!西南方步兵集群!”
“距離!一百步!”
“仰角!密位140!”
“點火!放!”
羅傑看不清的地方,有引信被點燃,那些硝浸過的紙條,將火星送入炮膛。
緊接著是栗色火藥,陡然燃燒。
在接連幾聲的沉悶聲響中,鐵球被射出。
羅傑站在一百米外的陣地上,緊握著手中的長槍。
他的耳中尚未聽到那一聲炮響,眼前的視線卻已被一抹迅速放大的黑點所吸引。
鐵球從遠處呼嘯而來,由一個微不可見的點瞬間轉變為一個可怖球體。
他甚至來不及反應,隻覺得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了片刻,那鐵球從他身旁擦肩而過,帶著風中燒灼的硝煙味道。
接著是身邊一聲可怕的沉悶聲響,整個世界的聲音,都被這一瞬的衝擊所吞噬。
羅傑僵在原地,心臟劇烈跳動,耳邊隻剩下一片嗡嗡的耳鳴。
或許是因為天主聽到了他上戰場前的祈禱,他並沒有死。
可那位救了他命,卻至今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隊長,就在他身旁炸開了。
血霧彌漫,濃稠的血液,伴隨著破碎的骨肉四散開來,熱乎乎地灑在了羅傑的半邊身體上。
他低頭看去,隻見那些碎片順著自己的衣襟,緩緩滴落到地麵,染紅了腳下的土地。
血腥的氣息伴隨著恐懼,一股腦地衝入他鼻腔,深深滲進他的肺。
羅傑的眼眶不知為何濕潤了起來,他的喉嚨裡似乎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淚水卻不自覺地從眼中滑落。
當他從恐懼中回到現實的時候,那些慘烈的吼叫聲、士兵們的慘叫聲與戰馬的嘶鳴聲,所有的聲音如潮水般湧回。
當戰場中,彌漫起硫磺氣味的時候,便愈發的有類地獄。
……
康拉德觀察著火炮打擊的效果,這種新式武器的出現,即便是他也為之震驚。
在一百步左右的齊射,竟然能造成那麼突出的殺傷?!
確實,這一輪齊射,雖然說隻有4門炮,總計隻殺了不過十個人。
可這種血肉淋漓的場麵,是戰場上從未出現過的。
雷納德的軍陣,在這樣的轟擊下,甚至都開始動搖了起來。
畢竟,對方隻是烏合之眾。
“裝藥!5盎司!”
“目標!西南方步兵集群!”
“距離!八十步!”
“仰角!密位100!”
“點火!放!”
那邊裝載著輕炮的馬車,又是一輪洪亮的口令傳來,將4發鐵球,射入雷納德的步兵軍陣中。
與先前一樣,死的人,其實依舊不多。
但這樣的淩厲攻擊,卻打亂了對方的陣腳。
原先準備好的弓弩對射,都因為火炮的原因變得散亂起來。
對於那些承受炮擊的士兵們而言,他們就是在與地獄中一般無二。
在缺乏約束的情況下,尚未交戰,雷納德的步兵軍陣裡,就有人開始潰逃,而更多的人開始懇求來自上帝的憐憫。
在這種情況下,康拉德開始集結所有的騎兵,並替自己戴上桶盔。
屬於他的戰爭要開始了。
在他的身旁,三連的連長,也在檢查著部隊,與羅傑不同,與那些被博希蒙德強行征召帶入戰場的征召兵不同。
他們這些來自外約旦的士兵,每一位都清楚自己因何出現在此地。
連隊裡的帕拉丁,反複向他們宣講,告訴他們要為何而戰。
戰鬥不隻是為了消滅對手,更不是為了戰利品。
他們是為了抵達一個新的家園,是為了到達和平。
他們之所以穿上軍裝,是為了卸下軍裝,拿起武器是為了放下武器。
如果他們想要自己的家鄉,能夠長治久安,平安長樂,不必去繳納各種超過五成的高額賦稅。
那他們就需要去建立一個更大的秩序,一個能夠聯合起來,對抗封建主的聯盟。
他們需要去製服雷納德,要將這頭野獸關進籠子。
他們過去的生活裡,不少人就因為家裡交不上那沉重的人頭稅,被活活打死,然後掛在了村口。
阿爾哈迪鎮,更是被“屠夫”去十一抽殺。
或許,當初的那些“包稅人”與“屠夫”,都已經被誅殺,可雷納德依舊在這個世上逍遙自在。
他們來到這裡,就是懷抱著樸素的情懷,要叫人血債血償。
……
安條克是丘陵與平原交織的地形,有著許多的山道。
伴隨著噠噠、噠噠……馬蹄鐵敲擊道路的聲音,整整上百的騎士,穿行在道路上。
現如今蓋裡斯與雷納德之間主力的兵團,都在不遠處的戰場上,進行著你死我活的搏鬥。
但雷納德卻並沒有出現在那裡。
他依托著自己對戰場地形的熟悉,在衡量了雙方的兵力對比之後,果斷選擇帶著自己的騎士支隊進行迂回。
說白了,用騎士正麵衝擊步兵,是無謀之舉。
而且現在蓋裡斯一方的所有機動部隊,都投入了戰場,縱然還有一些預備隊,卻也不足以抵禦他的側擊。
因此,雷納德感覺自己抓住了機會,一次足以擊潰蓋裡斯一方全軍,扭轉戰場頹勢,反敗為勝的機會。
說實話,戰場上的大局,是他有些所料不及的。
因為蓋裡斯一方的軍隊,居然在數量更少的情況下,展現出了更強的堅韌,反倒是他集結的那些步兵,呈現出潰敗的態勢。
這種情況下,他的騎士們穿行在安條克的山路中,直到他們被來者擋住去路,才放慢腳步。
殘陽如血,沉沉地掛在天邊,空氣凝滯,戰場的殘煙在餘暉中飄蕩。。
在這輪紅日的映照下,雷納德的去路被一道人影擋住,那是一個他略感熟悉的身影。
蓋裡斯站在那裡,他的身後,是硝煙彌漫、屍橫遍野的戰場,數千人在那裡流血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