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下,原本士氣大為受挫的拐子馬千人隊,也醒轉過來,心頭暗罵自己的懦弱,眼眶一陣發紅,勢要洗刷己方止步不前的恥辱。
在猛安的率領下,他們猛夾馬腹,便向著已近在遲尺的敵人包夾了過去。
這一次,他們汲取了前麵兩支千人隊的教訓,隊伍列得更厚,就像把一把快子掰成兩段,又重新疊在了一次,勢要將這螳臂當車之輩,統統絞殺殆儘!
以五十,對一千!
如此懸殊的數字,彷古大海吞沒砂礫。
似乎僅一下子,敕令騎士們,連帶著那杆雙頭鷹旗幟,便像是丟進了大海中的石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城頭,劉伯武遠遠眺望著這一邊,隻覺心中原本已經沸騰的熱血,一下子便冷卻了三分。
他的眼眶,不知不覺間,已滿是淚水。
“哈將軍沒了。”
縣尉輕歎了一口氣:“隻剩下達將軍了,但願她能活著回來。”
這一刻,他早已不在意洛薩這些“胡人”的身份了,任誰看到這樣一支無所畏懼,向死而生的軍隊,都會心生敬意。
夜郎自大是愚蠢。
敢於螳臂當車,卻是勇氣。
他們都知曉,洛薩和他的騎兵們,絕對是明白金國鐵騎的強大的,他們不是夜郎自大,自以為百餘人就能殺穿數千拐子馬,而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知縣老爺輕歎道:“此間事罷,我必定要奏請官家,為這哈將軍和他麾下的兵丁們,請一個體麵的追封;還要請人為他們著書立傳,鑿碑記事。”
所有人也都知曉,這些金人就算是贏了,也不可能再對清水縣城造成威脅了,他們活下來了,妻兒不必予人擄掠,屠殺。
他們自己也將得到保全,且,無需跟那些凶狠殘暴的金兵拚命。
明明是一件喜事,但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就連那些懦弱膽小的廂軍,仿佛都多了一些勇氣,敢於從城垛中探出腦袋,瞄準遠處的敵人射出箭失,雖然無力,但仍在做。
即便時不時就有人被城下的敵人那精準射出的箭失穿透身體。
劉伯武低聲喃喃道:“為什麼?”
“到底是為什麼?”
他的聲音拔高了許多。
可沒人能解釋他的疑惑。
每個人心底都藏有深深的疑惑和不解。
為何這位哈將軍,要為他們這些異國之人拚命,難道真是道德高潔,不願看到城破之時,百姓被屠殺,故此來匡扶弱小?
還是說這位哈將軍和他麾下的兵丁,真實身份,其實是鎮守邊疆的藩兵,今日所為,乃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他們想不通。
可即便想不通,心中得來的勇氣,卻是做不得假的。
“倘若,我大宋兵將,皆如這些胡人兵將一般驍勇”
劉伯武低聲呢喃著。
旋即又感覺這想法甚是可笑。
讓娜沒有餘暇去管洛薩那邊戰局的發展。
攔在她和麾下騎兵們,對著步行鐵浮屠們發起衝鋒的道路上,僅有一支拐子馬千人隊。
隨著雙方靠近。
翼騎兵,修會騎士,具裝弓騎,還有新組建的斥候騎兵連隊,紛紛平端起手中的騎槍,口中呐喊著,向敵人發起了衝鋒!
頃刻間,人仰馬翻。
吉爾元帥一劍斬斷了一名鐵浮屠的脖頸,他看向人心浮動,滿是不安的步行鐵浮屠們,嘴角微微翹起,發出了一聲嗜血的冷笑。
古往戰事,再強的軍隊,遭遇到敵人的背後襲擊,都會感覺驚慌失措,哪怕是天下一等一的強軍,鐵浮屠也不例外。
尤其是這些鐵浮屠還是下馬作戰的狀態。
前有敵人糾纏,使他們很難脫離戰線,麵朝背後的方向列陣。
後有敵人即將衝來,又使他們很難全身心投入到跟麵前敵人的戰鬥當中。
再算上吉爾元帥陣斬巨人巴圖魯的戰績,使得鐵浮屠的士氣,前所未有的被撼動了。
“纏住他們,不惜一切代價!”
吉爾元帥大喊著下令道。
他的衣甲上沾滿了血漬,哪有半點“聖騎士”的風采,那副形象,竟跟洛薩那個時代,被稱作“藍胡子”的恐怖魔鬼有了重疊。
傷亡慘重的步兵們,毫不猶豫,紛紛躍出車壘,向著那些試圖撤離的鐵浮屠,便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另一邊。
迅速殺穿拐子馬千人隊的讓娜,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不要管那些輕騎兵,我們的目標隻有那些披甲人,不要給他們重新騎上戰馬的機會,不要讓車壘內的兄弟們犧牲的鮮血白費!”
她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能夠聽見自己的喊聲,隻管往前衝鋒,身後的騎兵們,自然會追隨她的旗幟,哪怕前方是道萬丈深淵!
一輪衝鋒過後,起碼有一百餘名騎兵倒在了衝鋒的道路上。
尤其是那些斥候騎兵,他們經曆的訓練時間有限,武藝,裝備,還有戰鬥經驗都遠比不上翼騎兵和修會騎士,單人戰鬥力,尚且不及拐子馬。
就算使用夾槍衝鋒戰術,他們也最多跟敵人一換一罷了。
身處最外圍的他們,在鑿穿敵軍拐子馬千人隊之後,已然隻剩下了二十餘人。剩下的,也都是或斷了一隻手臂,或渾身浴血,隻是強撐著坐在馬背上,早已不剩什麼戰鬥力了。
但拐子馬千人隊所受的損失,隻會更大!
他們麵對的,是使用夾槍衝鋒戰術的騎兵,衝擊力最強,最可怕的第一輪衝鋒。
尤其是攔在楔形陣翼騎兵所處的中央位置的拐子馬,死傷最為慘重。
因為楔形陣越靠近中間便越厚,在翼騎兵之後,赫然是二十餘名具裝弓騎,這支絲毫不遜於鐵浮屠的重甲騎兵,射術過人,騎槍使起來也絲毫不弱。
眨眼間。
攔在讓娜麵前的敵人已經被肅清,她已經能夠清晰看到城牆腳下,那些正一個個翻越車壘,糾纏住正欲撤離的鐵浮屠們的瓦蘭吉衛隊。
這些手持雙手斧的重甲武士,是步兵中軍當中,對鐵浮屠最具威脅的軍隊,戰鬥當中,就如救火隊一般,隨時投入到任何一處危險的陣線。
他們的損失早已過半,剩下的五十餘人,也人人帶傷,有的甚至隻是拖著一隻斷掉的,耷拉著的斷臂,便提著斧頭,找上了敵手。
但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如何敵得過許多還沒投入到戰場當中的精銳鐵浮屠?
一個又一個士兵倒下。
讓娜的心中,像是有一團烈焰在燃燒。
她不斷催動胯下的“葡萄”,戰馬的鬃毛和她背後的披風在飛揚,她高舉起聖槍,如同一陣風,從一名迎麵舉起鐵骨朵的鐵浮屠麵前經過。
不見任何大的動作。
隻一瞬間,那名鐵浮屠便頹然倒地,胸口,赫然已是破了一個血洞,沉重的甲胃,像是一張白紙,輕易便被撕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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