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在1789年開啟的那個時代裡麵,拿破侖是其中最為璀璨的恒星,他撼動了整個歐洲,人們用他的名字命名了這個時代。
然而,他一個人也不能書寫整個時代,在他之外,還有一群稍微黯淡一點但仍舊足夠耀眼的星辰,和他一起妝點著歐洲的星空,書寫了那些讓人或者激動或者遺憾的傳奇故事。
梅特涅親王就是群星中的一員。
他不是一個勇猛的戰將,也並非治國理政的專才,但是他卻有高超的外交頭腦和技巧,以及隱藏在翩翩風度之下的功利和冷酷,配得上和其他棋手一起攪動歐洲大陸的棋局。
在奧地利連續被拿破侖皇帝擊敗的危機時刻,他被奧皇啟用為外交大臣,利用自己的靈活在有限的空間內輾轉騰挪,先是對拿破侖畢恭畢敬然後又趁拿破侖兵敗俄羅斯之際對法國宣戰,維也納會議當中更是利用主場優勢縱橫捭闔,時而向俄普親善時而向英法示好,如同穿花蝴蝶一樣穿針引線,塑造了如今的歐洲實力格局。
為了表彰他的貢獻,從1821年起,他一直擔任奧地利帝國首相職位,皇帝陛下也賦予了他足夠的信任,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代表著久遠的哈布斯堡王朝。
此刻,艾格隆就跟在自己監護人馮迪特裡希施泰因伯爵一起,準備走進美泉宮內的一間套間裡覲見這位首相大人。
和剛才一樣,艾格隆一直麵無表情,步伐也不緊不慢,一旦也沒有麵見這種大人物的誠惶誠恐。
雖然一開始看到曆史知名人物的時候有點異樣的激動,但是見多了幾次以後,也就不再有類似的感覺了。
縱使是梅特涅,也隻是凡人而已——儘管是傑出的凡人。
更何況,他對艾格隆來說並不算是一個友好的存在。
很快,門被打開了。
房間裡非常空曠,隻有一個身材瘦削的人負手而立,看著窗外的風景。
在侍從的引領下,艾格隆和伯爵走到了房間內,向首相閣下躬身致敬,然後侍從帶著伯爵一起退了出去。
艾格隆站在房間中央,等待著親王殿下的問詢。
他沒有等待多久,梅特涅親王轉過了身來,打量著他。
而艾格隆也抬起頭來看著親王殿下。
他今天穿著宮廷繡花禮服,胸前披著綬帶,頸部還掛著榮譽勳章,珠光寶氣的裝飾足以讓人忘記他已經五十歲的年紀。
和往常一樣,他蒼白而又帶著一些皺紋的臉上掛著儀式性的笑容,猶如是戴了一副精致的假麵具一樣。
“弗朗茨,多日不見,你又長高了不少了——真是讓人欣慰。”他一邊柔聲細語地打了個招呼,一邊做了個手勢示意艾格隆坐下。
他非常親切,儘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並不親切,但是親王殿下還是要表現出親切,而艾格隆也必須接受這種親切、並且展示出足夠的尊重。
在美泉宮的地界上,無論有多少刀光劍影,都必須披上一層含情脈脈的麵紗。
“您也和往常一樣容光煥發。”艾格隆微微笑了一下,以同樣的禮貌回答。
“五十三歲和十五歲,再怎麼也無法比的。”親王殿下柔聲回答,“你進來門的那一刻,雖然我是背對著你,但我依舊感受到了活力,一股直屬於年輕人、讓人羨慕的活力……”
“至少您沒有辜負過您的青春時代,而我卻一無所成。”艾格隆回答。
他當然知道,梅特涅親王找到他,當然不可能隻是為了說這些無聊的恭維話,不過既然對方要繞圈子,他也隻能繼續跟著繞。
“那麼您希望有什麼成就呢?”親王突然問。
然後他又笑了笑,“主宰歐洲嗎?”
這聽上去像是在開個玩笑,但是艾格隆卻陡然緊張了起來。
在他現在的處境下,是不能亂說話的,尤其是談到這種危險的話題。
“我倒是沒有那麼虛幻浮誇的幻想,但是我確實希望以後能夠當個旅行家和探險家,讓自己有機會看看這個世界任何一個有趣的地方,留下手稿以供世人參考。”艾格隆立刻回答,“對我來說,這就已經是足夠遙不可及的夢想了。”
“你倒不必這樣灰心,這個夢想並不是沒有機會實現。”梅特涅親王攤了攤手,似乎是在安慰少年人,“雖然你的身份特殊,會給我們所有人帶來一些顧慮,但是我相信,隨著時光的流逝,終究有一天,敏感的過去都會成為曆史,而所有人都不會再糾結於過去那些事,而那一天你就可以用哈布斯堡家族成員的身份,在所有人敬仰的視線當中走遍世界每一個角落了。”
誠然,這些話都很動聽,在親王殿下柔和的聲線之下更加聽來讓人感動,可是艾格隆內心卻毫無所動。
很明顯,這不過是畫大餅敷衍自己而已。
政治家說“終有一天”,那就是“可預見的將來絕不可能”的意思。
不過他也不失望,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早就知道的。
“好的,謝謝您的好意。”艾格隆又躬了躬身道謝,“請問您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給我呢?”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親王殿下輕輕搖了搖頭,“最近我關注了一下你的學業,得到的反饋非常良好,幾乎你所有的老師都對你讚不絕口,說你既有悟性又肯努力下苦功,進步非常大……”
“老師們都非常用心地教育我,我沒有理由去辜負他們的心意。”艾格隆真心實意地回答。
“你看,我說的就是這個——”親王殿下又打斷了少年的話,“說實話,你這種拚勁在王孫貴胄當中很難看到,因為過於富貴安逸的生活總會消磨他們的意誌,他們也沒有動力再去逼迫自己努力。弗朗茨殿下,你跟他們不一樣,沒有哪個胸無大誌的人會這麼逼迫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