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根茨的伴隨下,菲尼克高登先生坐著馬車,踏上了回維也納城的歸途。
一路上,他的表情凝重,再也沒有了之前過來時的興奮和期待,而這種情緒上的變幻,當然也沒有逃過根茨先生那老練的目光。
“看上去,這是一次非常不成功的拜訪?”在疾馳的馬車當中,他小聲對高登試探。
說實話他真的非常好奇,這位奧爾良公爵的特使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麵見拿破侖的繼承人的,又會去談論什麼話題。
“確實相當不成功。”高登先生慘然一笑,“這不禁讓我憂心忡忡。”
“對什麼憂心忡忡?”根茨立馬追問。
“對我們,也對你們。”高登先生悶聲回答。“我已經可以確信,萊希施泰特公爵並沒有放棄自己曾經失去的一切,他仍舊堅定地認為自己有資格主宰法國。”
雖然有意控製自己的表情,但是根茨先生的眉毛仍舊微微跳動了一下。
“這對我們來說並不是一個秘密,殿下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有一些宏偉的夢想也非常正常。”他並沒有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而是含混地回答。“一個人在少年時期總會有些妄想的……”
“如果他的雄心注定隻是妄想的話,那麼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這都是一件好事,但是……我害怕因為各國的私心和互相嫉恨,結果最後讓一切都變得難以收拾。”菲尼克高登搖了搖頭,“彆忘了,直到13年,歐洲各國才算是真正聯合起來向拿破侖進軍,最終才製服這個可怕的偉人……”
根茨先生驟然沉默了。
“我知道你們奧地利是怎麼想的,你們想把這張牌捏在手裡,用他來嚇唬所有人,尤其是我們法國人,借機來牟取讓步。可是這種精巧的外交手段,到頭來最終可能會給所有人包括你們自己帶來無窮的禍患。”高登先生微微搖了搖頭,顯得意興闌珊。
“也許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中,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但是我們注定都活不過這個年輕人的,等我們這一代人都死了,拿破侖時代的親曆者都已經凋零,那時候已經沒人記得血流成河的殘酷,孩子們隻記得榮耀和光輝,他們厭倦了和平,把妥協當成投降,把忍耐當成苟且,那時候他又有大把的機會,來施展那些蠱惑人心的狂想了!”
眼看他有些激動,根茨先生勉強地笑了起來。“真沒想到您居然對波拿巴家族這麼反感。”
“不,我一點也不反感,即使到今天,我還是對皇帝欽佩不已。他用自己絕頂的天才把整個民族帶上輝煌,然後又用自己無限製的狂想親手毀了它,我沒有資格評價他,隻能仰望。”高登先生苦笑著回答,“隻是我們這個可憐的國家,已經再也承受不起又一個拿破侖的狂想。”
“在你看來這個少年人真的有這個能耐嗎?”根茨先生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成為一個新的拿破侖並不是靠血統就做得到的。”
“至少在精神上,他有這個能耐,年紀輕輕就能把我辯駁到無話可說的人並不多。”高登先生苦笑了起來,“在軍事上他有沒有這個能耐我不知道,如果沒有的話,那豈不是更可怕嗎?在拿破侖治下巴黎被外國人占領了兩次,我不想再看到第三次了……”
看到高登對萊希施泰特公爵如此忌憚,根茨微微眯上了眼睛,似乎若有所思。
“你們奧地利人,尤其是梅特涅先生,喜歡玩弄陰謀詭計,但是我懇請你們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玩火,不然小心被火燒到自己身上。”高登先生又強調了一遍,“確保他不要再登上皇位,符合我們所有人的利益。”
“這一點……我倒是可以跟您透個底。”猶豫了片刻之後,根茨先生最終還是決定跟對方據實以告,“首相閣下不打算讓他繼承任何一寸土地,也不打算解除對他的管控——哪怕未來我和梅特涅都已經不在人世,我們的後繼者也絕對不會改變主意。”
聽到了根茨的保證之後,菲尼克高登的表情總算輕鬆了不少,長出了一口氣。
“你們終究還是有些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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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茨和高登的密談,艾格隆當然無從得知,在訪客離開之後,他又恢複了慣常的生活軌跡。
對他的課程教育還在繼續,但是因為之前受傷的緣故,他沒必要承擔體力上的課程,而是以語言、數學和曆史哲學之類的課程為主。
這種一成不變、枯燥無味的生活當中,倒也並不缺乏亮色。
蘇菲公主時常會過來找他,帶他散心,想儘辦法來讓他開心起來——這大概也是因為墜馬事件後的補償心理吧。
今天陰雲密布,氣溫涼爽舒適,她帶著艾格隆來到了花園當中,一起繪畫寫生。
公主殿下今天穿著寶藍色的長裙,在這個年代還沒有能染出這種特殊藍色的合成染料,隻能用來自阿富汗的青金石搗碎之後製作而成的,這些昂貴的青金石甚至比同等質量的黃金還貴。
在它的襯托下,公主殿下更加顯得光彩照人。
而此時她正坐在大理石長椅上,手中拿著畫筆,微微皺眉,凝神靜氣地注視著遠方的景象,麵前則放著一個支架,支架上鋪陳著畫布。
公主接受的教育當然包括繪畫,而她也下了相當的苦功,技法算得上出眾,隻是她從不喜歡讓自己的畫作流散在外,每次畫完之後基本都會銷毀掉,極小部分非常滿意的,也隻會被收藏起來,偶爾拿出來自己欣賞一下。
眼下,她心無旁騖地揮動著畫筆,旁邊是她橢圓形的木製調色盤,以及一個靜靜站著的少年。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她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把畫筆擱在了支架上,而畫布上已經出現了一幅畫的大致輪廓——樹叢當中隱藏著的幾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