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敦請法蘭西為自己的前途來進行一次全民的表決”
艾格隆靜靜地聽著法利亞神父的建議,一言不發。
並不是他覺得神父的提議荒唐或者不可行,而是因為他的建議太貼近於現實,甚至隱隱然與原本曆史線上不謀而合。
曆史上的拿破侖三世,就特彆喜歡以人民的名義來為自己塗脂抹粉,帝國許多重大事件都有公決來決定當然,他通過巧妙地設計公決的議題和具體的投票時間點所以能夠自己來決定“公民投票”的走向,並且用所謂的人民授權來為自己的合法性背書。
他這麼做,自然也有他的苦衷,和統治法蘭西千年之久的卡佩家族相比,波拿巴家族勢單力孤,並沒有那種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的正統性卡佩家族的繼承人不需要向法國人解釋為什麼自己能當國王,因為他的祖祖輩輩二十幾代人都在當國王而波拿巴家族則不然,他們很難讓人相信他們天生就能夠統治這個國家。
更何況,他們祖上甚至還稱不上法國人,而是一群意大利人和島民。
所以,想要使人信服,那就必須為這個家族的統治披上一層神聖的外衣,過去的統治者會選擇宗教,可是在如今的法蘭西宗教也不太好使,雖然人人都承認自己是天主教徒但沒有幾個人真的把宗教當回事。
既然舊的宗教不管用了,那就得試試新興的“宗教”,也就是啟蒙主義興起之後帶來的人民主權論,波拿巴家族承認法蘭西的主權不在這個家族身上,而在整個民族身上,而這個家族隻是作為首席公民,施展必要的行政權力並且指揮軍隊保衛國民守護國家,這麼說起來從理論上倒似乎也說得通。
當然,也許有人會問“帶領民族守護國家的事業憑什麼要讓你們家族來壟斷?”
這個倒簡單隻要確保敢這麼問的人說不出話來就行了。
毫無疑問所謂的人民主權隻是外衣,實質是波拿巴家族借助軍隊實行的暴力統治,但是想要若能夠國家能夠順利運行,“外衣”是必須要有的東西,暴力必須被隱藏在一層又一層美好的麵紗下麵,而不能張牙舞爪地展現在舞台之上,那隻會讓觀眾們喝倒彩。
“您說得很有道理,我會仔細考慮的。”艾格隆點了點頭。
看到艾格隆如此反應,法利亞神父倒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這個少年人居然這麼輕易地就接受了他的看法。
就他對陛下的理解,他知道這個少年人雖然外表謙和,但是內心固執驕傲,而且極度自信,這樣的人是絕不會願意任何人來分攤自己的權柄的在實際上,他也確實在一直努力確保自己對追隨者們的絕對統治,哪怕他的堂兄弟們都被他排擠在一邊,無法發揮影響力。
所以他怎麼可能輕易地承認可以由全民來決定他的去留和歸屬?
然而陛下就是這麼輕鬆地答應了,可見陛下的政治悟性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厲害許多自己沒有追隨錯人一想到這裡,法利亞神父心裡也充滿了欣慰。
艾格隆並不知道自己在神父心裡的形象突然一下子又拔高了一點,他隻是按照指引而行。
他反倒暗自佩服法利亞神父居然在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就無師自通地領域到了時代的新變化要知道他都坐牢了十幾年,期間都在與世隔絕!
如果沒有當初那一場劫難的話,法利亞神父一定會有更大的成就吧?誠然可惜。
兩個人都在暗自唏噓,而法利亞神父率先調整好了情緒,然後主動跟艾格隆解釋自己的意圖。
“陛下,您放心吧,所有這一切非但不會影響到您的權柄,反而會讓您無往不利。人民無處不在,他們處於不同的階級,接受不同的教育,他們的處境也不一樣,所以他們的意見、他們的訴求也注定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說,他們注定是彼此衝突和爭吵的。換言之,您不可能討好所有人,也不需要討好所有人,您隻需要討好那些要價最小、人數最多的群體,您提倡的一切,讓他們也會享有到他們所希望得到的尊重,而借助著他們的支持,您又可以有足夠的資源去收買和鎮壓那些反對您的人。您隻要能夠成為各個階層之間的平衡者,那麼至少他們會接受您成為共主。我承認這並不是一個完美的政體,但是這卻比法蘭西曆史上之前的那些政體要好得多,您不必感到有什麼愧疚。”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艾格隆點了點頭,“神父,您的話和諾瓦蒂埃侯爵的提議不謀而合,你們都看到了現實存在的問題,並且根據現實提出了一個適合於我的方案,可見你們都是深具眼光的人。”
“您過獎了。”神父略微謙遜地笑了起來,“提出建議不重要,您身邊有的是聰明人,重要的是下正確決斷的勇氣和堅定的執行,這才是領導者所必備的素質,而您已經證明了您確實適合這個位置您比我重要太多了。”
拍了馬屁之後,神父又話鋒一轉,回到了原本的話題,“陛下,我所說的一切,隻是您需要采取的措施,而無論什麼措施,都必須立足於良治基礎之上。如果您能夠帶領國家走向繁榮,讓您的子民安居樂業,那麼您無論說什麼都是對的,所有人都會對您歡呼,哪怕有什麼心懷不軌之徒鼓噪也不會有人聽假使您不能帶領國家走向繁榮,那麼不管您玩弄多少機巧,最終還是會被這個國家善變的人民無情地拋棄。所以您若有一天重返皇座,一定要牢記自己的使命,兢兢業業地為您的家族奠基,這樣您才有希望把國家傳遞給您的下一代。”
雖然神父的話有些難聽,不過艾格隆倒是也明白他的意思。
對君王來說治理國家是最重要的標準,施展權術隻是為了維護權力,如果權力使用不好,那麼被推翻也是理所當然。
艾格隆從來都不相信君權神授這一套鬼把戲,所以比起那些“正統君主”來,反而更能接受這一套說法。
他也相信,借助著對曆史大勢的了解,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至少能夠安安穩穩地在自己這一代人做好工作,至於子孫們以後爭氣不爭氣,那就跟他沒關係了。
接下來,艾格隆繼續和法利亞神父促膝長談,他罕見地擺出了謙遜的架勢,少說多聽,從法利亞神父這裡得到更多有價值的教益,而在他的內心當中,對接下來的棋怎麼走,也漸漸地有了腹稿。
“謝謝您,神父,您讓我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在對話的最後,艾格隆心悅誠服地對神父說,“和您在一起,我總有一種在觸碰理性之光的感覺。”
“陛下,如果我的建議能夠對您的事業起到哪怕百分之一的幫助,那也是我畢生莫大的榮幸。”法利亞神父笑著回答,“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您登基的那一天,但是我相信,您一定能夠比您之前的那些前任乾的都好,帶領那個國家走入到前所未有的輝煌時代。”
“但願如此吧!”艾格隆大笑了起來,“而且我相信您一定能夠活著看到的,上帝不會允許您過早地離開我,您就安心看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