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不覺當中,愛麗絲已經習慣了在沉默當中籌劃和行動,也習慣了對他人不動聲色,短短幾個月前她都不敢想象自己能做到這些,此刻卻顯得如此平常。
也許,每個人都有他們的天賦和潛能,隻是缺少一個契機去激發,以至於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天賦罷了——愛麗絲冒險在艾格隆麵前搶下了資源,而在艾格隆的讚美當中,她終於激發出了那一種天賦,她儘管心裡充滿了遲疑和畏懼,但是卻能夠越過這些畏懼,堅定地實踐自己精心思考後的結論。
在給予了愛米麗保證之後,愛麗絲又安撫了愛米麗幾句,讓她從剛才的驚恐當中解脫了出來,接著愛麗絲又告彆了愛米麗,回到了剛才和伯爵會談的房間裡。
而此時,埃德蒙也剛剛陪著歐仁妮用完了早餐,看到愛麗絲回來之後,他讓歐仁妮離開了。“夫人,你們剛才聊得怎麼樣?”
“說老實話,有點愁雲慘澹。”愛麗絲低垂下了眉頭,略帶悲傷地回答,“我相信您也能夠理解的,處在她這種處境下,能夠維持表麵上的平靜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想要讓她跟以前那樣開開心心招待彆人,著實有點難為她了。”
埃德蒙輕輕點了點頭。“是啊,我能夠看得出她的悲傷,所以我一直都避免刺激她。”
他不知道愛米麗夫人那些過去,夫人在他眼裡就是個美麗、風姿綽約又倒黴的貴婦人而已,自然對夫人也充滿了同情。
正是因為這種同情,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儘量避免和夫人交流,以免讓她覺得自己仰人鼻息寄人籬下。
“伯爵先生,您真的是個好人……無論從能力還是從品格來說,我都非常敬佩您。”愛麗絲突然感歎,“從您對她們母女所做的一切來看,我更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
好人?
這個詞讓埃德蒙有些陌生,甚至有點諷刺。
自己這個好人,就是讓她們母女淪落到如今這處境的元凶;而且何止是她們母女而已?自己為了報複仇人,夥同博旺一起製造金融風潮,除了唐格拉爾之外還有的是受害者,在他們麵前,自己還有資格自稱好人嗎?
一想到這裡,埃德蒙心中更添煩悶,所以隻是勉強地笑了笑當做回應。
“伯爵,我知道您在想什麼,您心有愧疚,所以您收留了她們母女當做補償……”愛麗絲當然看得出對方心中所想,於是安慰了對方,“毫無疑問,您的靈魂已經不再潔白無瑕了,您殺過人,也害過人,但是這是您所不得不做的事情,您大可不必為此內疚——想想您的競爭者是什麼人吧?他們比您更殘忍,更貪婪,更無恥,他們造成的禍害比您多得多,更可怕的是他們完全心安理得,貪得無厭,而還會愧疚的您,是何等稀有?在這個世界上,雙手沾上汙泥在所難免,願意在功成名就之後為此去彌補的人,已經足夠高貴了。”
愛麗絲這倒是真心話,她既見過波旁家族和國王身邊的寵臣們的做派,也見過波拿巴家族的首領和他的追隨者們,也許這些人的目標各不相同,但無論哪一邊,都有著同等的冷漠和刻毒,而且絕不會為自己犯下的任何罪行內疚。
對比起來,伯爵又是何等稀有?
至少她真心覺得伯爵可敬又可愛。
愛麗絲的安慰,讓埃德蒙心情好受了不少。
“謝謝您的安慰,夫人。其實我這麼做,也許隻能稱作偽善吧,我毀滅了她們的生活,然後再裝模作樣地去修修補補,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有些事情,就算不想做也隻能去做。”
“哪怕偽善也比毫無掩飾的惡要好,至少偽善者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一個真正毫無原則也無所顧忌的人才叫可怕呢。”愛麗絲笑著回答,“伯爵,既然您已經偽善了,那何不偽善到底呢?”
“偽善到底?您是指什麼?”伯爵有些驚訝。
“我們都知道,原本您根本無需承擔照顧愛米麗母女的責任的,就算您把她們趕走讓她們自生自滅,也沒人能說您不對,可是您卻選擇了承擔這份額外的責任——那既然如此,不如乾脆和她們成為真正的家人,豈不是很好嗎?”愛麗絲仍舊微笑著。
“您是指什麼?”埃德蒙感覺頭皮有些發麻。
“這不是明白的嗎?現在糾結在她們心中的是對未來的恐懼,今天您在幫助她們,但明天呢?她們不知道您到底是誰,也不知道您打算做什麼,您的幫助今天有也許明天就沒了,她們隻能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懼當中,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過幾天安生日子,所以隻能誠惶誠恐地度過每一天——難道這不算一種精神折磨嗎?”愛麗絲輕聲問。
在這樣的詰問下,埃德蒙隻能點頭,“我知道……可是我也隻能這麼做了,我儘力了。”
“您可不夠儘力呢——您明明想要家人,想要聽歐仁妮唱歌,想要讓愛米麗照顧您,您這麼渴望,卻因為自己的自卑和恐懼不敢往前跨出一步,結果讓自己和她們同樣受到精神折磨,這豈不是可歎?”
…………埃德蒙愣住了。
並不是因為愛麗絲說話難聽,而是因為她好像直擊了要害。
自卑和恐懼?
他們心自問,好像確實有一點。
儘管已經成為了名正言順的伯爵,成為了寵臣,但在內心深處,他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一切,他渴望家人的愛,卻不相信自己坐了十幾年黑牢家破人亡之後,還有資格再得到這一切。
這不就是自卑和恐懼嗎?
可是……光知道又有什麼用呢。
“您想要說什麼?”愛德蒙有些垂頭喪氣地問。
“愛米麗已經表現的足夠清楚了吧?哪怕您之前沒有在我們這邊的社交界混跡過,她也表現得足夠清楚了。”愛麗絲微微垂下了視線,“您可以給她安心感的,如果您願意的話。”
埃德蒙苦笑,好像特雷維爾侯爵之前也這麼提議過——他們果然是一家人啊……
“那我這不是更加惡劣了嗎?”
“您現在才更惡劣呢……渴望家人卻對近在遲尺的人望而卻步。”愛麗絲笑著搖了搖頭,“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已經認為愛米麗夫人被人‘卷顧’了,結果她卻一無所得!您已經敗壞了她的名譽,卻還裝作一臉清白,就我看來這才是十足惡劣吧?”
“嗯?”埃德蒙睜大了眼睛。
“愛米麗剛才托我告訴您——”看著伯爵目瞪口呆的樣子,愛麗絲笑著湊近了一些,以兩個人才聽得到的音量說,“她臥室一直沒有鎖門,今晚也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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