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站在了奧爾良家族那一邊,那麼殿下,我必須跟您承認,那是我們的幸運!”
當塔列朗親王提到拉法耶特這個名字的時候,諾瓦蒂埃侯爵猝然爆發了,他高亢的精神在房間當中回蕩,以極為輕蔑的態度否定了拉法耶特的價值。
在後世的曆史上,拉法耶特享有極為崇高的名譽,作為“兩個世界的英雄”載入史冊,人們紛紛津津樂道於他誌願參加美國革命、並且回國之後參加法國大革命的人生曆程,並且認定他是一個偉大的革命者。
然而,在這個年代,拉法耶特的名聲卻要比後世時要尷尬許多——
一方麵,波旁王朝複辟之後,原本的保王黨人們痛恨這個主動鬨革命的貴族,這個是理所當然的;
在另一方麵,即使在所謂的“革命”陣營當中,拉法耶特也同樣毀譽參半。
因為,嚴格來說,拉法耶特雖然在美國是為共和政體而戰,但是在法國,他希望得到的革命果實是一個君主立憲政體,一個開明的君主製國家。
他深受啟蒙主義熏陶,希望舊王朝能夠有所變革,能夠變得更加寬容和開明,讓下層人民同樣能夠享有尊嚴和權利;但他畢竟是拉法耶特侯爵,他的血統、他的財富和他的所有一切都來自於法蘭西的舊製度,他的所有親人也同樣是舊製度的既得利益者,他不可能希望鏟平舊製度的一切。
正因為他身上同時具有新舊時代的烙印,所以他在大革命期間也就同時站在了兩邊——
他在1789年,是一個積極站在第三等級一邊的革命者,跟著第三等級一起向路易十六國王逼宮,並且親身參與了幾乎每一個重大事件,然後被當選為製憲議會副議長,負責起草《人權宣言和製定三色國旗,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革命元勳”。
然而,在最初的革命激情過去之後,拉法耶特的另外一麵就展現出來了,他覺得革命的成果已經足夠豐厚可以到此為止了,路易十六國王將作為一個實權國王和議會一起共治國家,這已經實現了他的期望。
因此,從這時候開始,他非常反感議會和巴黎人民對國王權威的進一步侵犯,他加入了斐揚派,並且成為了國民自衛軍司令,想要以這一支控製巴黎的民兵武裝來維護君主政體。
而就在這時候,國王和議會的矛盾衝突開始變得尖銳,拉法耶特雖然和米拉波同樣也是貴族革命家等人“赤膽忠心”,但是國王一家並不信任他們,認為他們和那些對自己逼宮的叛亂分子們是一丘之貉。
為了擺脫危險的局麵,國王也玩起了兩麵派手段,一邊鼓吹對外強硬,一邊卻又偷偷地和奧地利勾結,不光出賣國家機密軍事情報,還試圖逃出法國。
當路易十六出逃失敗、出賣國家機密一事敗露之後,國王瞬間成為了國家公敵,原本在議會當中死保國王的斐揚派,也被國王的所作所為搞得名聲掃地。
拉法耶特等人雖然非常反感國王的所作所為,但是他為了維持局麵,還是硬著頭皮顛倒黑白,把國王出逃說成是被人“劫持”。並且製憲議會還通過決議,宣布國王“無罪”,要恢複他國王的職權。
而這種做法,激起了許多人的憤怒,1791年,不少市民來到馬爾斯校場(capdear)的“祖國祭壇”上抗議,並且聯署簽名,要求國王為自己的叛國行為負責,退位下台。
就在抗議聲當中,拉法耶特侯爵率兵前來鎮壓,最終約有五十人被槍殺,三百多人受傷。
對群眾開槍讓巴黎群情激奮,拉法耶特不得不在不久之後辭去職務,然後跑到了外省,就此離開了法蘭西的最高舞台。
一年之後,大革命來到了風雲激蕩的1792年,拉法耶特預感到革命將會徹底失控,全國各地都有失去秩序的風險,因此他回到巴黎,希望能夠阻止雅各賓俱樂部掌權,但是他很快就失敗了——一方麵他並沒有什麼搞陰謀政變的才能,另一方麵,如今失控的時局,以及舊有權威的全麵瓦解,已經注定了革命將會走向全麵激進化,拉法耶特一個人也不可能改變什麼。
在一切行動都失敗之後,預感到即將大禍臨頭的拉法耶特在這一年逃出了法國,逃到了他曾痛罵過的“反動**”的奧地利,他當時的所有名譽也隨之化為烏有。
不過他畢竟保住了命,在他逃離之後沒過多久,國王和王後紛紛走向了斷頭台,而原本積極參與革命的那部分貴族們,也大多數都死於非命,其中就包括了上一代的奧爾良公爵。
總體來說,拉法耶特因為參與了美國的革命而在法國贏得了崇高的聲望,美國的起義成功也讓他感到飄飄然,他以為理想可以輕易實現,結果卻被現實狠狠地教訓了一番。
他想要以立憲革命來挽救國家,結果以國王為代表的舊製度,容不下他這個“叛逆”;而被激發起來的第三等級,又嫌他不夠“革命”,最終落得裡外不是人,英明儘喪。
直到1797年,雅各賓派們紛紛被送上了斷頭台,法國的秩序重新開始穩定之後,拉法耶特被遣送回到了法國,這時候他不再具有操縱政局的影響力,隻是成為了普普通通的議員,國家大事再也跟他沒有了關係。
而這個務虛的角色反而更加適合拉法耶特,接下來的30年裡,拉法耶特就以議會為舞台,唱儘了高調,也在曆史轉折的每一個關頭上都留了名。
1814年,正是他在議會當中帶頭向拿破侖發難,說了“法蘭西已經為您流夠了血,絕沒有任何對不起您的地方,現在大家已經受夠了,請您退位吧”之類的話。
儘管他的話其實並沒有錯,但拿破侖到死都沒有忘記這件事,他還在遺囑中專門列了一條,故作大方地怒斥了拉法耶特,“在法蘭西仍物力豐盈的時候,遭到了兩次不幸的入侵,其後果應歸咎於馬爾蒙,奧熱羅,塔列朗和拉法耶特的背叛。我寬恕他們-﹣願法蘭西的後代也如此”。
1815年之後,他又堅持自由主義立場,反對波旁王朝的白色恐怖和嚴厲清算,他要求維護人民的自由權利,並且為此和保王黨們打了多年的嘴仗;
而在1830年之後,奧爾良公爵篡位上台,並且才用了拉法耶特衷心期盼的君主立憲製政體,他對此大加讚賞,稱讚七月王朝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完美的政體”。
每一次,時局都不由他創造;但每一次,他都能夠在時局當中留下自己的印記。
他的支持者們認為他站在“善”和“正確”的那一麵,寬容開明,是溫和的人道主義者;而他的反對者們則認為他唱儘了高調,享儘了大名,卻在一生當中毫無建樹,隻是個嘴炮分子,一旦讓他去做什麼他就幾乎全搞糟了。
但不管怎麼說,至少他活了下來。
在幾十年腥風血雨的風雲變幻當中,路易十六、米拉波、羅伯斯庇爾、菲利普平等、拿破侖、路易十八……等等這些叱吒風雲的大人物,都已經化作了黃土,甚至有些人還死於非命,他卻還活著,而且依舊得享大名。
他也許不是勝利者,但是卻成為了幸存者——或者說,正因為他不夠具有威脅,所以他反而能夠活下來。
而作為一個實乾家,同時作為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諾瓦蒂埃侯爵蔑視拉法耶特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輕蔑幾乎毫不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