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有那麼多人,還怕找不出足夠勝任的嗎?”蘇爾特元帥不以為然。
“也許就是因為想當首相的人太多,他才更要選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吧。”塔列朗冷笑著暗諷。“如果您能夠勝任,那我也能夠勝任。”
聽到塔列朗暗諷自己,蘇爾特元帥又皺了皺眉。“我可不是跟您一樣貪得無厭,我隻是覺得讓您承擔這樣的職務,隻會適得其反,平白無故為波拿巴家族增添更多反對派罷了。這不會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既然我能夠讓所有人生厭,那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許我就能夠成為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人了——反正也不會更糟了,不是嗎?”塔列朗依舊冷笑著,“等我把該做的做完,差不多也可以體麵退場了,那個小孩兒大概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吧……”
“既然您知道……”蘇爾特還想要說什麼,但卻被塔列朗做了個手勢給阻止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是個很聰明的小孩兒,但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有些東西不是單純靠腦力就能夠解決的,還需要歲月的積澱。但正是在和他的書信來往當中,我能夠感受到他的想法,他的抱負,我認為在年輕一代人當中,這就算不是絕無僅有,至少也是舉世罕見的。元帥閣下,不管您願不願意承認,這個年輕人都不會是一個好擺布的角色,如果您小看他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可沒有小看他。”元帥搖了搖頭,“如果我真的小看他,我早就把他丟到一邊去了,正因為我知道他有才能,所以才會寄予一份希望。”
“但您內心深處還是在小看他!”塔列朗依舊不依不饒地做出斷言,“您態度輕慢,質疑他的決定,不屑於去揣摩他的想法,隻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踏腳石,這就是傲慢!不過我不怪您,您畢竟榮譽滿身,您必須得到應有的尊重……可是我奉勸您,萬一他大功告成,您以後可能還要共事很多年,您這種態度隻會讓自己陷入險境,彆忘了這世上從不缺忘恩負義之徒。”
雖然很想斥責塔列朗在危言聳聽,但是蘇爾特元帥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畢竟對方也有幾分道理。
“我現在還不夠了解他。”最後,他隻是澹然回答,“等以後有機會,我會認真對待他的。現在還不能說他是我們的君主,我為什麼要對他畢恭畢敬?想要行禮還太早了。”
“是啊,時間還有,足夠我們從容地做出選擇。”塔列朗親王笑著點了點頭,“對我們來說,其實至關重要的問題隻有一個——波拿巴,還是奧爾良?無論選擇誰,都各有利弊,而且可沒有後悔重來的機會。”
“怎麼,難道您還怕選錯?”元帥略帶譏諷地問。
“當然害怕了,因為以我的年紀和身體狀態,我看我是沒有等待下一次改朝換代的機會了……所以隻要錯了,我就得回家等死;我估計您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所以您會感到緊張,會過來找我,詢問我的意見。”
這一次,蘇爾特倒是沒有否認對方的猜測。
從一開始見到塔列朗親王,他就非常不客氣,一方麵是為了試探對方的虛實,一方麵也是想要從塔列朗這裡得到一點“指點”。
塔列朗是個老滑頭這一點他老早就知道了,他也不信塔列朗會好心好意地指點他,所以隻能用這種方式來旁敲側擊,探聽對方的真實心意。
雖然他口口聲聲說塔列朗一點用都沒有,但是這幾十年來,塔列朗的站隊記錄輝煌得嚇人,幾乎每一次都能夠在一個政權大廈將傾的前夕跳反出去,這種“能力”不由得讓蘇爾特元帥感到有些忌憚。
既然現在已經被塔列朗點破,他也不再躲閃了。
“我倒也不是緊張害怕,我隻是和您一樣,不想再浪費十幾年光陰。”他乾脆地點了點頭,“塔列朗,我們現在各取所需,都不想輸而且輸不起,在這一點上我們的利害是一致的。”“所以,我一開始就說過了,隻要我們兩個站在一起,同心協力,對我們兩個都大有好處,對國家也大有幫助。”塔列朗回答,“您有您的籌碼,我也有我的,我們兩個如果單打獨鬥,恐怕誰也不能確定自己會得到什麼結果,但是如果合在一起……我想任何人都會感受到分量了。”
塔列朗直白的表露,讓蘇爾特暗自點頭,但是他還是不太信任塔列朗,畢竟這家夥實在太過於反複了。
“既然您把事情看得這麼透徹,那我同意您的說法,我也願意支持您。”他也口不對心地做出了承諾,“但我希望在您做出任何抉擇之前,都事前同我通氣。”
“那是自然。”塔列朗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元帥閣下,恐怕您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待像您這樣的有力人士同我攜手,我可以跟您保證,隻要您不曾改變主意,那我一定會堅守我的承諾,和您一起共進退。”
在頃刻之間,兩個老人就暗自達成了默契。
雖說這種默契並非白紙黑字的契約,也不可能讓他們完全步調一致,但是共同的利益、以及對失去最後機會的恐懼,讓這兩個貌合神離、也彼此並不喜歡的老人,暫時地聯合到了一起。
正如塔列朗所說,他們兩個都不想再浪費機會了。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蘇爾特元帥又重新開口了,“現在我們敞亮點說吧,兩個選項裡你更傾向於誰?”
“我不傾向於任何人,我隻根據現實來判斷選擇。”塔列朗平靜地回答,“但你要問我更喜歡哪一個,我倒是有一個答桉——那個少年人。”
“哦?”蘇爾特元帥眨了眨眼睛。“是因為他出價更高嗎?還是因為他年紀小,容易相處?”
“這都是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塔列朗親王搖了搖頭。
接著,他又歎了口氣,“我眼看就要成為曆史的一部分,而他恐怕是最後一個有資格給我寫墓誌銘的人了。”
“就為了這個?”蘇爾特元帥有些難以置信,他沒想到從不感情用事的塔列朗居然說出這種話。
“如果您相信的話,那就是為了這個。”麵對質疑,塔列朗隻是澹然笑了笑,“不瞞您說,每次他給我回信,我都會仔細看看,因為他確實在和我認真討論問題,而且悟性足夠強。十幾年來,人們隻顧著嘲笑我,卻不會思考我哪些地方不值得嘲笑,我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願意仔細聆聽我說了什麼的人了,哪怕為了這個理由,我也希望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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