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和鴨子。
今日依舊人聲鼎沸。
啤酒沫、唾沫、煙味和臟話。
下工的男人們戴著呢帽,把手套甩在桌上,高聲喊著自己要點的東西。當羅蘭和費南德斯推門而入的時候,不少口哨聲響了起來。
“嘿!柯林斯!”
“你最近又漂亮了!”
“什麼時候我能在花街看見你?哈哈哈哈!”
“他媽的,你少跟羅蘭說這樣的話。”
此起彼伏的調侃聲,有過分的,或不過分的。
羅蘭敲著手杖,無焦距的雙眸望著麵前的地板,一路微笑。
他們坐在最裡麵,最冷清的角落。
“我得找時間教訓一下這些嘴巴不乾淨的王八蛋。”
費南德斯摘了圍巾,把安娜叫來,問他那幾個嘴裡不乾不淨的生麵孔是哪兒來的。
“他們剛來這邊,先生。”老板夫人圍著白色的圍裙,掬起笑臉:“您可彆跟這些人一般見識…”她給羅蘭倒上水,打量他:
“伱長得真快,羅蘭。”
“前一陣剛來的時候,可沒這麼高。”
又有人吹口哨。
安娜叉著腰,回身瞪他們。
“要麼滾回你們的工廠,要麼閉上嘴!”
幾個看上去還很年輕的男孩訕笑著擺手。
“孩子,你已經踏上正路,萬不要和這些人再計較什麼。等你再大點,或許,我就在這兒見不著你啦…”她記下費南德斯點的東西,想伸手摸摸羅蘭的頭,在半空中又縮了回去,不尷不尬地在大腿上抹了抹。
“新炸的薯條,我送你一份。”
低著頭急匆匆走了。
直至安娜離開,費南德斯都耷拉著臉。
——最開始,這些人多少說話會注意些,因羅蘭與費南德斯的身份:警察,因老柯林斯,因他們‘同病相憐’。
可隨著時間變化,當羅蘭開始每天‘體麵’起來——穿著乾淨的皮靴或鋥亮的紐扣皮鞋,戴著禮帽而非呢帽,衣領上少有汗漬,每天乘馬車而非淌著泥和糞回家…
事情就漸漸變了味。
這些常客慢慢‘熟悉’了羅蘭。
恐懼也變了模樣。
‘他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們還是鄰居呢,都住這附近。’
‘一個漂亮的瞎子而已…我聽說,他每天可都去有錢的女人家裡做客…’
‘他應該不敢拿我們怎麼樣,我們又沒犯法。’
‘你猜他每周能得多少錢?十二個?十五個?還是一兩鎊?他這張臉應該不少賺吧?’
‘掙了那麼多,他可沒請咱們喝過酒…老柯林斯家的東西也從不便宜。這倆柯林斯都是一模一樣的貪婪。’
‘人不都是這樣?’
愚人總有一種愚人特有的錯覺。
——‘他能把我怎麼樣?’
所以在這裡,為羅蘭增添煩惱的並非眼睛。
——這張略顯女氣,時常會令人想到和某些貴婦風流韻事的臉,可不能給他帶來‘友善’。
至少,部分人隻是表麵‘喜歡’。
而在東區,大部分人不會維持‘表麵的體麵’。
“都一樣,費南德斯。”
羅蘭喝了口水。
最近天冷風大,吹得他嘴唇乾裂:“和那些老爺一塊,他們隻是不說。我能感覺到他們話裡的厭惡。我要是總因為這些煩惱,早活不了這麼大了。”
費南德斯看了羅蘭一眼。
他沒經曆過羅蘭經曆的,也不敢想象他遭遇過什麼樣的地獄,才使得看似‘柔弱’的身體下,生長出那顆每每跳動都發出金屬長鳴的心臟。
“隻要不傷害、侮辱我愛的人,這些沒什麼,費南德斯。我看他們都挺能說。之前,還有買藥的人,在藥鋪裡嘀咕女王的私生活呢。”羅蘭並不在意。
費南德斯笑了兩聲:“的確,女王乾得不錯。”
“是啊。”
雞肉和黃油餅很快端上來了。
或許是羅蘭和費南德斯沒對調侃做出反應,懂事的,看得出某人今日心情不佳不願回應,紛紛選擇閉上了嘴,轉而聊起了彆的。
而那桌年輕人,那桌生麵孔。
就沒那麼識相。
他們開始得寸進尺了。
“…這麼漂亮的男人,那老柯林斯可有福了。”
“我保證聽不出你話裡的暗示。”
“嘿!柯林斯家的!我明日下工就去藥鋪,兩個子兒,能讓你陪我聊多久?你能穿長裙嗎?”
費南德斯放下薯條,就要起身。
羅蘭按住他的手。
“羅蘭?”
羅蘭想了想。
沉默片刻,歎了聲氣。
他還是拎著手杖站了起來。
‘我以後可來不了了。’
酒館裡一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