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德之所以選擇費南德斯的‘金鎊雪山’,是因為這裡的時間與醒時世界的流速相差不遠,不至於和羅蘭呆上幾個月或數年。
兩個人很快就從床上蘇醒過來。
並且,睡覺都不太老實。
他環著她。
她像個孩子一樣,蜷著,縮在羅蘭的臂彎裡。
在羅蘭睜眼的下一刻,她也睜開了雙眼。
褐色的眸子。
羅蘭感覺,自己正在凝視一片凋落於湖麵的鬆色三角楓。
“歡迎回來。”伊妮德輕聲說道。
她彎起胳膊,粗糲的手掌向上,用指尖小心觸碰了一下羅蘭的臉。
不知不覺中,從男孩變成男人的臉。
她看著這熟悉的麵孔。
但並未從那片金色中找到自己想要的。
伊妮德食指微微用力,將羅蘭的臉頰按出一個小坑,笑了笑,起身。
“這就是入夢,羅蘭。”
她說。
“入夢者是無法從外界被喚醒的,死在夢裡和死在醒時世界沒什麼不同——甚至後者還要好一點。”
“無論一環,還是九環。”
“除了少數奇物和秘術器官外,幾乎沒人擁有脫離夢境的辦法。探險者隻能儘量在夢境中活到自己蘇醒。”
她捋了下睡亂的發絲,回過頭。
“你經常出現的密林,既為‘源點’——那對你來說是安全的地方。其他儀式者也有屬於自己的‘源點’。”
“儀式者從‘源點’出發,或依靠「錨」和「坐標」,探索未知的夢境。”
“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羅蘭眨眨眼:“伱的裙子正在往另一邊滑。”
伊妮德:……
「可真白。」
扳手。
「還不讓看啦小氣鬼,我又不是雄性。」
你…是怎麼有性彆的?
火焰跳了幾下。
「唔,蘇月決定的嘍。」
算是合理的回答。
但羅蘭總有一種直覺這家夥沒跟自己說實話。
…………
……
由於兩個人入眠太早,醒來的時候,還是深夜。
伊妮德切了些冷掉的黃油搭配麵包,在壁爐的岩板上烤熱。
家裡的兩籃水果已經放壞了。
但有咖啡,有半隻昨天的烤雞。
還好是冬季。
“我可談不上什麼‘淑女’,羅蘭。至少比你見過的那些要粗魯多了。”伊妮德捏著麵包,小小咬了一口。
這是羅蘭頭一次見她不‘端莊’——
更有真實感。
“你也知道,像我們這樣出身的,維持那些禮節實在辛苦。我隻認同我能做到的那一小部分,同時,厭惡我做不到的大部分。”
這話從伊妮德嘴裡說出來,會讓羅蘭感覺‘有問題的是禮儀,而並非她’。
「這是一種偏向。」
「愛一個人的絕對偏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哈哈。」
“今天,你感覺怎麼樣?”伊妮德邊吃邊問。
「很白。」
你沒完了是吧。
「認輸的人閉嘴。」
羅蘭:……
實際上,入夢對於羅蘭來說,唯一的感覺就是恐懼。
那是一種不受控製的恐懼。
他沒法選擇何時離開,更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不喜歡這種不受控製的感覺。
“‘金鎊雪崩’隻是最普通的一種扭曲。”
“你還沒見過,人頭組成的海洋。”
審判長大人對於‘人類幻想’,可是有著絕對深刻的理解:“如果你不成為「探險者」,就不必經常入夢——你知道嗎?有些儀式者,一生都很少入夢。他們加入了某個教派、組織,為其服務,換取升環的儀式物。”
“他們不求奇物,不要密傳,甚至都不對眠時世界感到好奇。”
“一切都由組織提供。”
“他們隻要服從。”
“然後,停在某一環。”
“審判庭裡也曾有不少。”
伊妮德托著麵包,語氣莫名地發問:“…這樣的人,算儀式者嗎?”
“算。”羅蘭默了默,答道:“掌握「秘」的人,就是儀式者。”
伊妮德垂眸不語。
儀式者是人,當然有恐懼。
但絕不能因恐懼不前。
否則…
誰會把真正的力量拱手奉上?
不掌握力量,就無法掌握命運。
“有些人隻為了生活。”羅蘭不是替誰說話。
雖然成為儀式者,意味著超凡偉力。
也意味著金鎊。
但不是每個人都想要、都有資格追求不朽——更不是每個人能忍受終日惡語與白眼,然後對唾手可及的誘惑視而不見。
就像那些申請‘調離’的執行官們。
“付出半生,一無所獲。”
——他又想起費南德斯提到過的那些流浪的,或沒有資質的儀式者…甚至學徒。
在門外徘徊的。
沒有天賦之人,偶然窺見了遙不可及的夢想,那將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
他有多想,就有多痛苦。
“你呢。”
伊妮德忽然問。
“我?”
“你想追尋不朽嗎?”女人眼中有著道不明的情緒:“向上攀升,四環,五環——直到十環,成為不朽者,你就可以長久的活下去,甚至,擁有扭曲世界的力量。”
這個問題,羅蘭曾問過自己一次。
當時的回答是:他已滿足眼下的生活。
但現在,問題的答案改變了。
“我至少也要到七環吧。”羅蘭笑了笑:“至少也要到七環,去高環儀式者的世界看一看。”
伊妮德沒問為什麼是‘七環’,雙眸微閃:“那可不容易…但我相信你,羅蘭。因為你眼裡有火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