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土…塑形。”
“胚子…成模。”
“小色稿…咳咳咳…”
咳嗽。
滿身灰白的男人像雪中漫步的老狗一樣抖落頭上的白色粉塵,自嘲地嘟囔了幾句,對比著左側的石膏像,舉起錘子。
叮叮當當…
叮叮當當。
冰涼的石料中或許也摻雜了白土。那細膩的、濕潤的觸感從指腹蔓延至眼皮,一滴滴山澗雀躍的泉水落在乾澀疲憊的眼裡。
還不夠輕。
還不夠重。
這裡還不夠巧妙。
那裡還不夠粗魯。
從少年時舉起尖錘和鑿子,落下時不知不覺,腰背早不挺拔。
所以維克托·薩拉願意弓著坐,弓著走。他不用躲避陽光和他者視線,隻是在觀察自己作品時稍稍費些力氣。
但每當他觸摸那石紋肌理,那冰涼的生命力。
他都重獲青春。
“…咳咳咳咳。”
僵硬的肢體幾乎要在運動時產生裂痕。動作越來越緩慢,也越來越精準。
“作品是有生命的。”
他喃喃。
挺拔的鼻梁分割了兩枚悲憫的眼睛,堅硬的石材卻在輕鑿慢磨下流成一條條柔軟的長發。
薄紗遮著它繾綣的眼睛。
薄紗所遮擋的繾綣的眼睛注視著鑿擊它的男人。
然後。
一聲巨大的爆鳴。
門被踹開了。
“維克托·薩拉!你這個永遠不聽勸告的混蛋!難道你就非要像個孩子一樣?!”
由於某位藝術家先生並不樂意有陌生人在房間裡‘監視’他…
蘭道夫安排的仆人們拗不過隻得在門外凋敝的花園內搭了個臨時的落腳點——但他攔不住一個極擅長爬牆的二環儀式者。
所以…
他私自舉起尖錘的行為,暴露了。
羅蘭儘職儘責。
“我該把你的工具都收走,送給南區的那些混混,是不是?”
“你答應過我什麼?”
蘭道夫抽出手絹,掩在鼻下,一路走一路罵著。
此前因砸碎雕塑而空曠的大廳,現在又堆滿了姿態各異的新作品。
蘭道夫一腳踹倒了其中一個。
手捧鮮花的女人筆直落地,自脖頸處斷成兩半。
“你想死,是不是?你他媽拿著我的錢,卻一點回報都不給我?”
蘭道夫怒氣衝天。
他很少發脾氣,真的。但他這朋友實在太倔——這難道是小事嗎?
“你他媽要死了,知道嗎?”
他站定腳,居高臨下看著盤膝而坐的灰發男人,不說話,又抬頭瞧了瞧自己這朋友的最新大作。
哈。
又一個。
“你非要,是不是?”
他一腳踢開地上的鑿子,金屬頭打在牆上又彈開,發出叮呤當啷的聲音。
“再這樣下去…”
沒有聲音。
蘭道夫胸口起伏不定,那怒火幾乎要從眼裡噴出來,燒死這個還不如貝蒂聽話的混蛋。
他沒得到道歉,或者哪怕一丁點的悔改之語。
維克托撓撓頭皮,低頭擺弄著手裡磨損嚴重的尖錘。
“她好看嗎?”
指他身後的石雕。
蘭道夫‘嗤’了一聲,不顧滿地灰塵和廢料,用鞋掃出一個空位,學著維克托·薩拉一樣,盤膝而坐。那條價值數十鎊的手工休閒長褲將在今日結束它短暫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