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英雄必然是個好的舞台劇演員。
在蘭道夫看來,那伊文斯和巴倫特確實適合乾這行。
天賦奇高。
他先是領著眾人來河畔儘頭,一條長長的、用繩子拉出的封鎖線前——而當他們快要碰上那毛糙的繩子時,恐怖的事終於發生了。
整片區域,所有木然徘徊的幽魂同時停頓了一下。
齊整轉動頭顱。
看向了他們。
那冰冷、沒有生氣的眼神足嚇壞在場的多數人了。
有人發出驚叫,有人摟著自己的家人,甚至,少部分掏出手絹,捂著嘴巴乾嘔起來(也許是借彎腰的機會躲去更後麵。)
總之,場麵變得混亂了。
“諸位!”
還是伊文斯。
英雄的伊文斯。
“聽我說!按照我指定的計劃!相信我——諸位…相信我嗎?”
是的。
伊文斯家的金雀。
人群高喊。
“咳。”巴倫特咳了兩聲,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於是。
“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我的母親和父親!兒子與女兒!”
伊文斯上前幾步,幾乎走到了那幽魂觸手可及的地方,聲音洪亮:“我知曉你們的要求,聽遍你們的不滿,現在,我要給你們一個答案!”
他喊著,幽魂開始如浪潮般湧動起來。
尖叫與嘶吼此起彼伏。
活人的,死人的,響亮離調的,起伏不定的。
仿佛界限模糊的合唱,來自生者和死者的合作,一場以血肉和靈魂為籌碼的輪盤賭。
恐怖中總有那麼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誕。
“來吧,來吧巴倫特先生!說說我們最近提出的,說說我們最近將通過的!”
他裝模作樣地說完,側邁一步,讓出位置,由巴倫特上前。
“咳。”
於是巴倫特來了。
另一位英雄。
英雄咳了幾聲,清理喉嚨的同時,瞧著眼前一層又一層霧氣蒙蒙的鬼東西,看那一顆顆石粒似的眼球盯著他,追著他,隨他的動作而轉動——這讓人渾身發毛,冷汗直冒。
他甚至都怕這些怪物一個眨眼撲上來,將他扯個粉碎。
那熱烈的掌聲漸漸遠去,嘭響的心臟將冰涼的血液泵到四肢,凍結了英雄勇往直前的每一根腳趾,讓他生毛的腳慪在強酸一樣的汗液裡,讓那被燒爛的灰白趾甲和皴皮齊齊呐喊:
‘快!快跑!我不要在這兒!’
他退卻了。
抹著汗,結結巴巴,不複方才和人打嘴仗時般飛揚。
他尖銳的牙齒和生滿刺的舌頭不能在這海嘯般的幽魂潮中保護他——靈體不在意眼光的鄙夷和言語上的譏諷。
可巴倫特唯有這兩根利爪,並曾用它們百戰百勝。
“我…我我是…”
他就像個被母親拍了屁股蛋的嬰兒,委屈得要哭,嚇得立刻讓那被拍擊處的小蛛網攣縮精神起來,像和女人正打節拍一樣繃緊,和等待女王的士兵一樣全身無一處不使著力氣。
他向上縮著小星星,幾乎要把腸子頂到嗓子眼。
英雄的末路。
“我是是是那…那…你們是…我是你們的…”
好吧。
他終於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用那汗津津的手絹油畫家似的沾著篇幅過大的臉,扭過頭,給了正待英雄拯救的凡人們,一個苦澀的笑容。
伊文斯鼻尖上也冒出了數顆汗珠,心裡暗罵著‘高貴的屁股’,卻還得擺出笑臉,順利接過這話頭,讓他們不至於溺死在這潮水裡。
“…他是巴倫特,我的助手。”
伊文斯又重新站了回來,討好地對幽魂們露出驢子般的笑容:
然而他們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等著席卷生靈的時刻。
“我知曉各位的要求,也得告訴各位好消息。”
伊文斯已經顧不上措辭,顧不上回憶、模仿曾見過的大人物,直接乾脆道:
“假期,礦場,選舉權。”
“各位!”
“我們都能同意!”
他揮舞手臂,時不時拍擊胸脯或用力砸拳,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更有說服力。
“我可以毫不避諱地說:各位的要求已經通過了!我和巴倫特先生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們這好消息!”
“要求!你們所有的要求!已經被通過了!”
他說完。
四麵八方卻沒有絲毫動靜。
“先生們?”
“女士們?”他乾巴巴地笑起來,揉搓著手掌,再也顧不上展示金雀耀眼華麗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