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也會去?”
坐在圓凳上的姑娘今日格外優雅——就真像個千金小姐,並攏腿,裙擺垂著葉片,一朵微微搖動的花。
也像千金小姐那樣愛抱怨。
“天哪,你真沒見識過,羅蘭,我這兩天的感覺,就像突然有了媽媽,然後她重新在我床頭吊死。”
死了媽媽的姑娘即便這樣說,那端起托盤的手,扣著杯耳的指頭,乃至肩膀都一如沉靜海麵上的航船——至少遠遠望去,她們是靜止的。
漂亮的禮節。
蘿絲學得很快。
“我付出了我的壽命,羅蘭。”莉莉安·蘿絲·範西塔特認為自己付出了大概——二十年,或者更多的壽命,才學會了這些。
她心血乾涸,幾乎要被那些個老師逼死。
——老師們大概也這樣想。
“…她們教我如何享受穿衣服,脫衣服,你相信嗎?哪個頭在脖子上的人不會自己穿衣服、脫衣服?這玩意還能享受?”
莉莉安憤慨。
實際上,她的確‘不會’享受。
真正的大人,貴小姐,乃至紳士貴族們,穿脫衣服不用自己親手忙這繁瑣的過程:包括洗漱在內,他們全程都有人服侍。
這就涉及到了一個問題。
沐浴。
有錢人的時髦包括沐浴,這更能讓他們拉開與窮人的差距:特彆是那加了香料的肥皂、熏香、油膏和木片,讓人一整天都香噴噴的,聞不出丁點汗臭。
著實不便宜。
那麼,沐浴就是成為千金小姐的重要一環。
“…我被兩個女仆盯著換衣服,那太尷尬了,羅蘭,你難以想象。”
“我確實難以想象。”
“我沒讓你想彆的。”
“我也沒想彆的。”
兩個人鬥了句嘴。
其實關於沐浴,有個值得注意的地方:
在麵對貼身仆人時,真正的紳士和淑女是不會有‘羞恥心’的。
這些負責暖貼身衣物,等在一旁不言語,直到自己主人慢條斯理地享受完才上前的仆人,實際上在大人們眼裡,和掛鉤、衣架、凳子沒什麼區彆。
貼身仆人就是乾這個的。
而要看一位男士或女士,究竟是否家境殷實、身份不凡,隻通過這一點也能清楚:
但凡有羞恥心,難以‘袒露’自己給貼身仆人的…
都是泥腳趾。
他們還沒學會用看「物件」的眼看這些仆人,甚至他們這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仆人。
“她們還像扯個偷兒的衣角一樣那麼用力拉我的…”
蘿絲嘴快,說到一半時意識到關鍵詞是‘束胸’——可為時已晚。
“拉你的什麼?”羅蘭歪頭。
“…拉我的圍巾。”
圍巾?
羅蘭大驚:“雪萊給你的貼身仆人之前是…殺手?”
“羅蘭!”綠眼睛惱羞成怒:“你明明知道我說什麼。”
“我知道,我能笑嗎?”
“不能。”
羅蘭嚴肅地點點頭,然後笑了半分鐘。
蘿絲是受了苦,不過這苦的確有效果:
她現在看上去和那些千金沒什麼區彆,至少比曾經‘偽裝成貴小姐盜竊’時的她要更真實貼切——對於禮節尺度上的拿捏,以及談話時細節中的動作。
恰到好處。
“老雪萊給你請了個好老師。”
“正因為是好老師,我才難受。”少女卷著頭發,垮了臉:“我可沒法回報他的期望——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兒。”
“他認為是就行。”
少女沉默片刻。
“羅蘭,我不想騙他。”
她說。
“也許我有點蠢,明明偷了那麼多人的錢,讓人丟了命——可我唯獨看他那模樣,那…盯著我,仿佛看見了另一個約翰·雪萊的模樣,我就…無比羞恥。”
她唉聲歎氣,愁的還是那難以解決的問題。
在羅蘭看來實在簡單的問題。
不過,有些事的確要自己想清楚才行。
“其實你應該明白,詹姆斯·雪萊沒那麼脆弱。”
羅蘭暗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