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蓮女士的晚餐做得棒極了。
羅蘭從來沒吃過這樣好吃的奶糕、肉排,喝過這樣甜的果汁酒——菜不多,但每一盤都是瑪麗蓮女士親自動手。
仙德爾整個晚餐期間,都顯得不知所措。
——她沒見過這樣‘親切’的媽媽。
羅蘭來了快半年,知道瑪麗蓮女士是個什麼樣的主人。
她很少關心自己的女兒,更不正眼瞧自己癡傻的丈夫。
她和這個家庭唯一的聯係就是羅蘭——她雇傭了羅蘭照顧她的女兒和丈夫。
僅此而已。
她每晚都夜不歸宿,甚至時常消失,一連半個月不見人影:
這樣的母親不算個好母親,也不算個好妻子——
可每當羅蘭這樣想,他又和仙德爾一樣不知所措了:
因為隻有人告訴他,男人該去工廠裡,該有錢養活孩子和妻子。同時,妻子則要待在家裡,照顧好家庭。
可卻沒人告訴他,當男人整天不穿褲子在屋子裡拉屎時,妻子該怎麼辦。
也許瑪麗蓮女士的行為,正是為了家庭…或許也不是。
羅蘭不好評價。
隻是若站在仙德爾小姐這邊,羅蘭就有些討厭瑪麗蓮女士——夜不歸宿,並不妨礙她關心自己的女兒。
有許多次,羅蘭都聽見躺椅上午睡的姑娘,含混不清地念著‘媽媽’。
這讓羅蘭很不自在。
更有股發不出來的火。
明明擁有母親,卻還得不到愛——如果他哪天認識字,能讀書,有權讓墨水流,就非要做個詩人,將仙德爾小姐的遭遇大書特書,講給所有的人。
他要寫‘母親啊!你他媽的真該死!’
要寫‘隆起的割了也無妨!’
寫‘我離開您的身體隻是愛的開始,可不是愛的結束!’
他要寫許多,為仙德爾抱不平。
可當他時常想用這事和仙德爾開玩笑時,像根羽毛尖兒搔人鼻頭時,仙德爾早早看透了他。
她告訴他:
你的媽媽一定不是這樣,羅蘭。
她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也許早早喪了命,否則即便要你喝她的血,也一定養活你大。
仙德爾·克拉托弗小姐是個溫柔的人。
溫柔,善良的姑娘。
就像石蠟臉妝,被烈日融化後,反倒露出了更加迷人的內裡。
所以。
比起馬蓮娜女士,他心底更忠於仙德爾小姐。
這其中有憐憫,感激,友情,以及未被孩子們察覺的、還沒能發芽的愛情。
“多吃些,仙德爾。”
餐桌上,對坐的母女交談寡淡。
大多是瑪麗蓮女士說,仙德爾聽,然後點頭。
長時間的冷淡,讓本該親密的母女變得生疏如陌生人——更不要提在盥洗室砸桶子的丈夫,以及坐在最遠處、另有個小桌的羅蘭。
能和主人在同一時間吃飯,他今日蒙了大恩。
“你也是,羅蘭。”
瑪麗蓮朝羅蘭笑了笑,那張長大後的仙德爾的臉上,此時掛滿了虛偽。
灰發女人看著兩個沉默的孩子,眼中滿是憐惜:
“你們要照顧一個失了智的廢人,同一個狂躁危險的待在一起,實在教人擔心。”她唉聲歎氣,像對麵有個畫家為她描肖像一樣,每個姿勢都顯得格外刻意。
“但我又不得不這樣做,你明白嗎?我的好女兒。”
她說。
“也許我能擔得起這壞名聲,可你,日後,誰還會娶你呢?”瑪麗蓮慢條斯理地切著盤子裡冒熱氣的肉塊,微微抬眼:“這可是一個拋棄了父親的姑娘啊。”
“教我怎樣相信,她擁有良好的品德?對家庭、丈夫的忠誠?”
“會有人這樣說你的,孩子。”
瑪麗蓮道。
“我不能要你未來一塌糊塗,我寧可你有個痛苦的童年,幸福美滿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