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區漢萊頓街區的每個人都知道。
十六號租賃房裡住著個瘋子。
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會對誰造成傷害的瘋狂人。
對婦女們來說,約翰·韋爾斯先生甚至算得上‘紳士’——當太陽還沒升起時,男人們像離巢的螞蟻一路擁著而去,女人們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裹著棉衣,鼻音濃重地談起近日發生的趣事。
通常來說,聚在一起的都是年齡稍大的女人。
那些年輕的、剛結婚的,會在為丈夫準備早餐並目送他們離去後,掉頭回房間,睡到午飯時間。
——這些年輕的新婚妻子還對生活有所期待,並不清楚漫長的、無聊而平淡的生活有多麼陰冷潮濕,以至於她們需要彼此依著,用粗糙的大手搓對方的皮膚,靠那產生的微弱溫度活下去。
新婚妻子不知道。
所以,在晨霧中談天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
也有更老的。
她們相互鼓勵,取暖,也暗地裡攀比,諷刺。
通常來說,話題會圍繞男人,床,事業和未來。
簡而化之。
男人。
誰的男人看上去有力氣,可實際上並不(一般講出這樣的話,當時人的妻子絕不在場)。
誰的男人得了上司的青眼,誰家買了新的家具,賺了大錢。
誰的男人讓誰懷了孕,誰家的孩子長得還不如眼好看(也許比這更粗俗)——
這些零碎、富有彈性的豆子夠她們咀嚼半個上午,然後,興致儘了,就像沒了血肉與腸糞的鬣狗群一樣哄一下散去,鑽回各自的家——這時,那批新婚妻子們才剛剛起床。
她們無視了多舌老婦們‘懶鬼’的諷刺,理著自己姣好慵懶的睡顏,到門口轉上一圈(以免有人說閒話),朝出來倒便桶的鄰居笑那麼兩下。
進屋關上門,一整天都不再出來了。
但是。
當約翰·韋爾斯先生出名後。
這些女人們無論新婚與否,每日清晨,都準準聚在了一起——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約翰·韋爾斯先生讓這些新婚的女士與鄰居打成了一片。
他是有功勞的。
她們討論他‘發病’的原因,猜測他的過去,編造並‘我沒有惡意隻是隨口一說’的傳遞自己編造過的故事。
這無疑給韋爾斯先生的過去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但韋爾斯先生對此一無所知。
他每天清晨起床。
用泡軟、泡糟的捏成條狀的牛奶盒打磨牙齒,嚼細長的、不知該怎麼稱呼的葉片——他叫它薄荷小姐,但葉條不回答。
也許他稱呼錯了人。
他穿著四處漏風的罩衫,露出黑絮的舊外套,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水洗老布褲,用細麻繩當皮帶,腳下是踢開了皮的大頭鞋。
他會吃上幾個到處跑的小蛋糕,打開門,到街上同他的鄰居問好。
新的一天,我們要感謝萬物之父的恩賞,讓地上的羔羊得以沐浴希望之光。
“日安,女士們。”
他每天都這樣做,女人們也習慣了——他不得不要誇讚這些下等人,這些見識淺薄、整天囿於一隅,不清楚社會真正模樣的卑賤人們。
他要由衷誇讚她們。
因為她們沒有像其他窮人那樣‘大驚小怪’,仿佛一個‘日安’就像萬物之父親臨一樣的驚訝:約翰·韋爾斯理解這些人沒見過如自己般富庶、有禮的,此生也幾乎不能和他這樣的人打上一次溫和的招呼,進行短暫的交談。
他理解,所以,才由衷誇讚她們。
這些女人還算有些見識。他調整領結,站直後,又低頭禮節性地撫上西服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