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哈莉妲沒在見到自己的弟弟。
一位著白袍的牧師到馬戲團做客。
他來乾什麼隻有哈莉妲和梅森·萊爾清楚。
那人要哈莉妲稱呼他fat——換個常接觸聖十字的人就該清楚,這稱呼可不對。
但哈莉妲並不在這類人裡。
所以。
那枚五鎊硬幣被她交給了梅森·萊爾。
她看那垂危的老人咳嗽著,時不時掏出酒壺灌上一口,吸著不知是痰還是鼻涕的黏濁物,口中念著‘我三位一體的主人’,聽他陳述自己所做的‘惡’——作為一個有著邪眼的怪物,奴隸,她的存在的確為弟弟的靈魂蒙上了一層陰影。
她按照吩咐割破手指,滴入燃燒的烈焰中。
按照他要求的念那些儘是生僻詞的長短句,然後高聲懺悔,低聲禱告。
可就在這時。
老人忽然顫抖起來:‘還在!靈還在!’
他振臂高呼,給哈莉妲嚇壞了。
梅森·萊爾也跟著嚷嚷起來:他倒不怕,但非常不滿。
‘你不能在我的馬戲團帳篷裡召死人的靈魂!’
可哈莉妲想要聽。
‘求求您…’她頭一次敢表達自己的想法,對著她的父親,她的主人,她的所有者:‘求求您…讓我聽…’
梅森·萊爾看著她半晌。
拿這偏執的姑娘沒了辦法。
‘好吧,好吧。可是…’他還要說什麼,卻被那老‘牧師’催著搡著,退到一旁。
火焰中的焦味難聞極了。
很快。
哈莉妲就聽見了‘弟弟’的聲音。
那老人似乎變得‘不一樣’了——他活動著膀子,靈活起來,好像真有個年輕的靈魂到了身體裡,借著他的嘴講話。
他就這樣用那張瘦長的老臉凝視著萬分期待的哈莉妲,火光中,兩顆混濁的眼球也愈發明亮。
‘我恨你!’
他像被扼住喉嚨的公雞,發出難聽地喊叫聲:‘我恨你!’
他張牙舞爪,一步步逼近哈莉妲。
‘你給我吃了什麼!’
‘吃了什麼!’
他逼迫著,陰影漸漸擋住了火光。
哈莉妲邊哭邊退,口中哀求著,向弟弟解釋著:‘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為什麼不給自己吃!’
弟弟說。
‘你害了我!’
‘害我死!害我生不如死,然後死!’
‘害我不能上天堂!害我再也見不著媽媽!’
‘你是怎麼答應的?!’
哈莉妲幾乎要崩潰了。
她跪倒在地上,低著頭,捂著臉,盼望那被弟弟靈魄俯身的老人,能抄起燭台,用最尖的那端給自己一下。
或者,拎起煤油燈,砸在自己的臉上,讓迸開飛濺的碎片紮進她的血肉裡,讓鮮血代替遺憾。
但他沒有。
他隻是萬分痛苦地嘶吼著,仿佛將要受火獄融烤,感受靈魂要變得蠟一樣軟粘。
‘你還弄丟了我的身體…’
‘我永遠不會原諒伱!!下地獄!你要和我一起下地獄!!’
哈莉妲驀然抬頭,那張被煙熏過的臉上滿是錯愕。
她看著麵前的老人,視線緩緩移向一旁的梅森·萊爾。
眼神閃爍不定的梅森·萊爾。
‘你知道,我不能把一具屍體放在我的帳篷裡…’男人撩了下油亮的額發,不尷不尬地笑了兩聲:‘咳,一個小意外,哈莉妲。你知道我都把你當孩子看的…我當然愛你們…’
哈莉妲下意識抓緊了空空蕩蕩的手掌——
這才發現。
如今自己什麼都沒有了。
弟弟,母親,那五鎊柯林斯先生給她的,象征著希望的硬幣。
每一次,她都選錯了路。
掌心空空,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