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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囂哭哭啼啼的,說了一堆。
可是他還是把趙佗的封地給一並吞了。
眼下,他正拉著自己的手,在將士們麵前泣不成聲,“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心腸就好了。你是真的忠於帝國,而我,倒是像個叛徒。”
士卒們聽著,一個個對任囂投去奇怪的目光。
趙佗眼珠一動,遂道,“你不是覺得,你管不了你自己嗎?要我說,不如留下來,和我一同在這裡侍奉陛下。到時候,讓陛下親自管著你。”
任囂頓時止住哭,“哎,還是算了。我就是說一說,彆當真啊。能做王,為什麼要做個將軍呢。”
士卒中爆發出一陣哄笑。
趙佗站在車上,揮手送彆了任囂。
任囂站在車上,和其他弟兄們攜家帶口,把文書印章抱在胸口,一起朝著鹹陽的方向揮手。
趙佗也站在戰車上,雙方都呼喊著,“再見!”
任囂走了有一會兒了,身邊的士卒問他,“將軍,您可以去做諸侯,為什麼不去做呢?以後真的不會後悔嗎?”
“會啊。可是比起失去成為諸侯的機會,我更怕以後會成為和陛下作對的人。”趙佗望著鹹陽上方的天空,我是大秦的將士,是土生土長的老秦人,我永遠不會把劍指向秦人。”
趙佗的話像是烙鐵一樣,深深地印刻在了每一個護衛心中。
趙佗下了車,回首又看見鹹陽城郊外道路兩邊的沙棗樹。
冬天到了,沙棗樹上的沙棗紛紛落在地上。
紅色的小果果兒鋪滿在黃草地上,四周還有牧童帶羊走過的痕跡,細小的羊糞球四處散亂著,夾雜在草地裡。
古人,對於放牧,感情至深。
在那個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機會接受教育的時代,青少年少時不需要學習,幾乎每個人都在山坡上放牧。
牛羊就是他們最親密的夥伴,獵狗是他們最得力的助手。
每天跟在羊的屁股後麵,觀察糞便的顏色,就可以確定牛羊是否健康。
每個少年,都是這麼度過的。
在秦國關中的土地上,過去一百年來,秦人一直都是幸福的。
家家戶戶有牛羊,物資豐厚,人丁興旺。
沒有戰爭打擾的土地上,不用參加戰役的人們,他們的生活是極其幸福的。
放牧,那是每個男人年輕時最快樂的時光。
騎牛、騎羊、獵犬、在田裡捕捉兔子。
羊糞球,對於古人來說,那絕不是什麼肮臟的東西。
渭水的河流,還在嘩嘩地流著。
趙佗聽不清,這渭水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
望著光禿禿、醜陋無比的沙棗樹,還有樹下的沙棗、羊糞、草、腳印。
趙佗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他跳下車,在土地裡刨取了什麼東西,隨後兜在衣襟裡,“快,給我追上任囂。”
好在任囂他們,走的也不快。
攜家帶口走人,車上有老弱婦孺,自然走不快。
任囂還以為趙佗有什麼急事,又或者是趙佗反悔了,想要和他一起走。
他告訴士兵,“快,再快些!彆讓他們追上來。”
可是士兵告訴任囂說,“將軍,這樣不好吧。而且趙將軍已經看見咱們了。咱們不好說我們沒看見他們,故意不等他們啊。”
任囂拍了拍腦門,這才停下。
結果,滿頭大汗的趙佗追過來,隻是對任囂說。
“我請你幫我個忙。”
任囂頓覺虛驚一場,隻是腰背後的汗水已經濕了褻衣。
“啥事啊,派個小兵追過來說一聲不就是了,你也好歹是一個大將軍啊。你看看把自己折騰的。”任囂親自跳下車來。
趙佗攤開衣襟,結果裡麵是一堆土,還有一些沙棗樹,還有草根、還有羊糞球兒。
“你這是做什麼?”任囂鄙夷,都這麼大將軍了,還這麼幼稚。
“我選擇了留在鹹陽,恐怕以後都去不了閩中了。請你帶著這一土回去,摻在酒中,告慰那十幾萬死在閩中的秦國將士。”
“這些土,本就是秦國的水養出來的,沙棗也是鹹陽的土上結出來的。”
“彆讓他們感到孤單。他們回不來了,但是我們可以把秦國的土帶過去。”
任囂的心猛地一陣陣收縮,他打了兩個趔趄,眼睛迅速翻紅,嘴唇張了又張,可是嗓子裡仿佛被什麼東西給捏住了,喉嚨裡卡了又卡,就是說不出話來。
任囂轉過身去,跳上後麵的一輛車,翻箱倒櫃,拿出一個精致的首飾匣子。
任囂的女兒驚呼,“阿父,這是你剛給我買的。”
任囂隻道,“住嘴。用你教我做事?”
小女孩在車裡縮了縮身體。
任囂將裡麵的金銀器物給塞在了另一個大盒子裡。
隨後,他拿著空盒子下來了。
“趙佗!這一點上我真是煩死你了。婆婆媽媽的。”任囂說著,他打開錦盒,和趙佗兩個人一起把土放在了盒子裡。
任囂把盒子封上。
兩人望著盒子,半天了說不出話。
趙佗黝黑黝黑的大手,搭在了盒子上,他望著任囂,“幫我照顧好弟兄們。”
任囂的嗓子又是一緊。
“你放心。你不說,我也會經常去看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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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佗望著任囂,和他撞了一下胸膛。
“去吧。”
任囂望著趙佗,“話說你怎麼也不給我送點什麼做離彆禮物?兄弟們都有,我怎麼沒有。萬一我死在了那裡,到時候都沒人給我上墳。”
任囂的兒女們炸鍋了一樣,紛紛在車上喊著,“阿父,有我們呢,我們給你上墳。”
任囂叱曰,“滾!”
趙佗和將士們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趙佗環顧四周,命人取來秦國老鳳酒,又親自來到河邊,取下渭水河畔的泥沙,放在酒爵裡。
“今此一彆,今生恐怕再難相見。飲下這杯酒,來生我們一塊兒再出生在秦國,再做兄弟。”
白日當空,趙佗、任囂、一乾將士們對著蒼天、渭水、鹹陽城的方向,同飲此酒。
在戰場上結下的交情,有時候勝過親生父母養育之恩,勝過君臣之義。
任囂回首望了又望,可是這一次,趙佗他們卻走的乾脆利落了。
仿佛,對於趙佗他們來說,除了那埋葬在閩中大山裡的英魂,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任囂將錦盒和貴重物品收拾在一起,他望著一望無垠的土地,蕭瑟的鬼樹、乾枯的沙棗樹、光禿禿的柳樹、掉光樹葉的杏樹。
任囂望著這些樹,聽著渭水咕咚咕咚地響。
身後一些將士們,跳下車來,自己主動地把樹下的種子都給撿起來,有的撿取一段乾枯的樹枝,還有的人,偷拿城牆上的土塊,磚石。
有的人則趁機犯法,在磚石上刻字,在大樹上留名。
白日當空,幾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慢吞吞地向閩中進發了。
任囂坐在戰車上,等他到了封地,就是萬人膜拜的王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離鹹陽越遠,他越是覺得自己身上很冷,仿佛他要去一個隻剩下他一個人的世界。
可是,通往明天的車輪,還是不住地前進著。
不管人是否願意,命運已經降臨在他的身上。
任囂會永遠感激今天趙佗請他喝的這杯酒,若非如此,後來在閩中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的日子裡,他真的不知道靠什麼熬過去。
而懷裡的土,土中的種子,任囂也把它們都拿去善用了。
永遠也不要小瞧,中國人對於土地的執念。
他們相信,隻有腳下踩著堅實的土地,隻有房屋地契上明確寫著自己的名字,他們才會感到踏實。
天地生成萬物不說,大地一直像是母親一樣,給予人類最踏實的懷抱。
divid='gc1'css='gntent1'script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catch(ex){}/script任囂和他所掌管的國度,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都要麵臨前所未有的考驗。
從一個將軍,到一個諸侯,到底是得到了更多,還是失去了更多呢?――